龙应台: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2019/1/30 18:30:00龙应台 安般兰若

    

     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作者 | 龙应台 主播 | 南飞

     来源 | 千纸鹤之声(miaoxudong_1971)

    

    

     作为被人呵护的儿女时,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

     早上赶车时,有人催你喝热腾腾的豆浆。天若下雨,他坚持你要带伞。烫的便当塞在书包里,书包挎在肩上,贴身还热。周末上街时,一家四五口人可以挤在一辆机车上招摇过市。

    

     放学回来时,距离门外几尺就听到锅铲轻快的声音,饭菜香一阵一阵。晚了,一顶大蚊帐,四张榻榻米,灯一黑,就是黑甜时间。兄弟姊妹的笑闹踢打和被褥的松软裹在帐内,帐外不时有大人的咳嗽声,走动声,窃窃私语声。

     朦胧的时候,窗外丝缎般的栀子花香,就幽幽飘进半睡半醒的眼睫里。帐里帐外都是一个温暖而安心的世界,那是家。

     可是这个家,会怎样呢?

    

     人,一个一个走掉,通常走得很远、很久。

     在很长的岁月里,只有一年一度,屋里头的灯光特别灿亮,人声特别喧哗,进出杂沓数日,然后又归于沉寂。留在里面还没走的人,体态渐孱弱,步履渐蹒跚,屋内愈来愈静,听得见墙上时钟滴答的声音。

     栀子花还开着,只是在黄昏的阳光里看它,怎么看都觉得凄清。然后其中一个人也走了,剩下的那一个,从暗暗的窗帘里,往窗外看,仿佛看见,有一天,来了一辆车,是来接自己的。她可能自己锁了门,慢慢走出去,可能坐在轮椅中,被推出去,也可能是一张白布盖着,被抬出去。

    

     和人做终身伴侣时,两个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曾经是民国大学小城里一间简单的公寓,和其他一两家共一个厨房。窗外飘着陌生的冷雪,可是卧房里伴侣的手温暖无比。

     后来是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跟着一个又一个新的工作,一个又一个重新来过的家。几件重要的家具总是在运输的路上,其他就在每一个新的城市里一点一点添加或丢弃。墙上,不敢挂什么和记忆终身不渝的东西,因为墙,是暂时的。在暂时里,只有假设性的永久和不敢放心的永恒。家,也就是两个人刚好暂时落脚的地方。

     可是这个家,会怎样呢?

    

     很多,没多久就散了,因为人会变,生活会变,家,也跟着变质。

     渴望安定时,很多人进入一个家;渴望自由时,很多人又逃离一个家。渴望安定的人也许遇见的是一个渴望自由的人,寻找自由的人也许爱上的是一个寻找安定的人。

     家,一不小心就变成了一个没有温暖、只有压迫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固然荒凉,但是家却可以更寒冷。一个人固然寂寞,两个人的孤灯下无言相对却可以更寂寞。

    

     很多人在散了之后就开始终身流浪。

     很多,一会儿就有了儿女。一有儿女,家,就是儿女在的地方。天还没亮就起来做早点,把热腾腾的豆浆放上餐桌,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喝下才安心。

     天若下雨,少年总不愿拿伞,因为拿伞有损形象,于是你苦口婆心几近哀求地请他带伞。他已经走出门,你又赶上去把滚烫的便当塞进他书包里。

    

     周末,你骑机车去市场,把两个儿女贴在身后,一个小的夹在前面两腿之间,虽然挤,但是女儿的体温和迎风的笑声甜蜜可爱。从上午就开始盘算晚餐的食谱,黄昏时,你一边炒菜一边听着门外的声音,期待一个一个孩子回到自己身边。

     晚上,你把滚热的牛奶搁在书桌上,孩子从作业堆里抬头看你一眼,不说话,只是笑了一下。你觉得,好像突然闻到栀子花幽幽的香气。

     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可是,这个家,会怎样呢?

     你告诉我,什么是家,我就可以告诉你,什么是永恒。

    

     作者:龙应台,台湾高雄人,1952年2月13日生于中国台湾高雄大寮乡眷村,祖籍湖南衡山县,教授、作家、社会评论家、思想家。代表作有《野火集》《亲爱的安德烈》《目送》《人在欧洲》等。

     主播:南飞,曾经穿过军装的朗诵爱好者,愿我的声音像阳光一样,伴你一路温暖前行!个人荔枝FM1751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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