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占凡细说央视创新:“既重要、又敏感,难度也大”
2016/5/26 传媒时评
作者:胡占凡
来源:广电时评(微信号:GDSP360),已获授权,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本文作者为中广联合会副会长、中央电视台原台长胡占凡。文章以中央电视台近年来的节目创新实践为例,从新闻节目、专题节目、文化节目三个细分类别上具体分析了应该如何创新电视节目。文章既有“见证”视角也有宏观视野,对行业颇有价值。
中央电视台自2012年以来,每年大约有30档具有固定节目形态的全新节目。总共为127个创新节目,专门划拨研发经费1.61亿元。
央视的创新既重要、又敏感,难度也大。
之所以说重要,因为央视的影响太大,中央高度关注,老百姓高度关注,国际上的关注度也很高。央视几十年来不断创新,同时也存在节目老化的问题,面对各种压力和挑战,必须创新。
说敏感,是因为央视的一举一动容易引发一系列的问题。任何一点改变和创新都可能引来关注和猜测,比如,新闻联播哪些内容增加了,哪些减少了,出现了哪些新形式,国内外都很关注,都会去解读。由于这种敏感性和高要求,导致央视的创新不允许失败,否则可能在政治上和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
说央视的创新难度大,因为作为国家台,必须是一流的创新,必须是样板和标杆。同时创新中有些基本问题都必须把握住,比如,不能影响导向,不能影响价值观,不能影响品格品位,不能影响观众对央视认可度,等等。在所有这些前提下进行创新,其难度可想而知。
新闻类节目创新
央视新闻类节目创新的特点,首要前提就是对导向的要求不变,首先要有利于大局。节目要跟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一致,要符合中央的宣传要求。题材选择上,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无论是宏观的还是微观的,都要跟基本的政策和宣传口径保持一致。比如,关于农民工讨薪、留守儿童、医改、教育、城管执法等,很多问题都很重要,也很敏感,首先必须从导向上把握好;
题材把握上,注重贴近性,关注草根阶层,关注普通人和身边人,关注最底层的普通百姓,甚至是弱势群体。比如,农民工、留守儿童、乡村教师等。敢不敢把这类报道放在联播头条,敢不敢给予足够的时长,实质上是对我们新闻理念的考验;
表达特色上,央视的创新新闻不同于一般的新闻报道。第一,这类报道采用纪录片的手法,用跟踪式、记录式、长镜头、章回体、讲故事的方式呈现。第二,故事结构上,有起因、有发展、有高潮、有冲突、有悬念、有对话、有细节、有结果,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第三,记者进入画面,有交流、有对话、有互动,增强了现场感和亲近感。第四,报道运用不少闲笔,实为点睛之笔,有情趣,有人情味,增加了信息量和吸引力。
比如央视2012年春节期间推出的走基层系列报道之一《杨立学讨薪记》,讲述了杨立学在花了半年时间讨不到工钱后,又遭遇丢钱和母亲病重等一系列变故,随后在西安启动的“一厅式办公”的推动下,在劳动监察和建委干部的努力下,杨立学成功拿回了工钱的曲折经历。走基层的记者跟老杨朝夕相处,一起吃饭,一起挤公交,一起上劳动监察支队,一起找包工头。有网友说,“看杨立学讨薪记,像追着看电视剧一样,央视开始讲连本儿的故事了,没想到新闻也能这样。”为了讲好这个故事,我们选了三十多个感动点、冲突点。节目通过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从多个侧面真实还原了农民工讨薪的艰难和政府的积极作用。《杨立学讨薪记》实现了几个第一:第一个在《新闻联播》中以多集规模播出的走基层连续报道;第一个在《新闻联播》中以农民工为主人公的连续报道;第一个在《新闻联播》中播出的涉及民生难点问题的连续报道;第一个在《新闻联播》中播出的有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完整故事性、有丰富人物关系、有一波三折的悬念感和冲突感的连续报道。
央视2012年春节期间推出的《杨立学讨薪记》实现了多个第一。
再比如《邵全杰的回家路》,央视记者在北京站、西客站蹲点“找人”,连续两天两夜的蹲守,先后接触了200多名返乡农民工,最终才找到了邵全杰;在零下十几度的夜里,跟随邵全杰连续三天三夜到西客站排队购票。最终,记者跟随邵全杰一家登上了超员70%的临客列车。记者和摄像师被挤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站就是15个小时,脚都肿了。通过跟踪记录的方式来进行拍摄,依托同期声和长镜头,使节目非常有质感,突破了一般新闻的表达方式。
《皮里村蹲点日记》报道中,5名记者历时9天,徒步200多公里,从皮里村接出42名学生去上学。这一路要走500米长、300米高的悬崖,最窄的地方只能搁下半个脚,新闻画面非常震撼。
除了上述走转改系列,“家风系列海采”也是典型的创新报道。
央视海采报道的特点:
一是真实,原生态,不做作,随机采访,毫无防备,即兴作答,恰恰是这种突然发问,才得到了最真实有趣、最丰富鲜活、最意想不到的回答。
二是话题选得准,既有意义,又有意思,让人人有话可说。在“家风是什么”之前,有“你幸福吗”“爱国让你想起什么”等海采报道,街谈巷议,大受追捧,都成了热门话题。
三是人物选择广泛。海采报道涵盖了退休老人、城市白领、农民工、游客、商贩、教师、学生、医生、军人、科学家、艺术家、公务员、作家、外国人等各类群体。
四是多角度、多层面、多语态呈现。既有严肃的回答,又有生动活泼的回答;既有深刻的回答,也有俏皮的回答;既有幽默的回答、也有机智的回答,甚至还出现了“神回复”。
“家风是什么”得到了一边倒的支持,几乎没有什么负面评价。可以说,找到了公众的最大共识、最大需求。家风报道虽然对核心价值只字未提,但达到的效果全部指向了核心价值观。
“家风”报道采用的“海采”形式,这个“海”字首先体现在采访对象的数量上,足足4000多人,各行各业悉数囊括。还体现在力量的投入上,国内外加起来100多路记者,仅视频素材就长达175个小时,而最终只有近百人的精彩回答呈现在屏幕上,也就是说只有1%的内容可供播出。
央视专门推出了“海采手册”,要求把问题问好、聊天聊好、场景选好、镜头拍好。在家风报道中,注重立体联动,在《新闻联播》以头条、提要的方式连续挂标播出八集,并配发编后、评论,同时在央视《朝闻天下》《共同关注》等黄金时段播出加长版,在微博、微信、客户端与网友互动。
专题类节目创新
近年来,央视把核心价值观作为节目创新的红线,成功推出“最美系列”“等着我”等创新性的公益活动、专题节目。
中央电视台“最美系列”公益活动的影响力、公信力、传播力不断提升,已经形成一个品牌。
最美系列的特点:
一是开展这个系列活动的初衷在于通过普通人和身边人的故事真实生动地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承担起国家主流媒体的社会责任。
二是人物和题材选择上,有代表性和典型性,都是来自民间和老百姓中间的好人好事。
三是通过最美人物从道德层面展现人性光辉和真善美,但表现形式上采用微观的手法,通过记录、故事、镜头、细节来打动人。
四是给社会和政治生活提供了一种树立楷模的可行方式,现在全国各地、各行各业都在搞寻找“最美”活动,也是对这种模式的认可。
至于“寻找最美乡村教师”,已经连续做了五届,活动事迹征集采用社会推荐、自我推荐与记者寻找相结合的方式。每年通过海选,在入围的100名乡村教师中评选出10名“最美乡村教师”、1个最美乡村教师团队、20名特别关注乡村教师。每届都有启动仪式和颁奖典礼,都在央视新闻频道和《光明日报》持续刊发两个月的人物事迹,科教频道播放优秀教师的专题片。还举办过多次农村教育发展论坛、“最美乡村教师”诗歌和歌曲征集发布、摄影展等一系列活动。每年拿出专项资金扶持乡村教师,组织爱心企业对“最美乡村教师”给予每人20万的公益资助,同时为学校赠送教学设备、赠阅报刊书籍等。2014年,活动更名为“寻找最美教师”,扩大了寻找范围。
“最美系列”公益活动已经形成一个品牌。
利用电视、网络、报纸等多种媒体形式,形成“寻找”声势,成为主流媒体运用新媒体传播手段弘扬主流价值观的有益尝试。安徽陈万霞老师悉心照顾留守儿童的报道连续六天在新闻频道播出,还在《新闻联播》连续四天播出。栏目组先后三次来到当地、进行了累计一个多月的实地采访。
2012年开始举办“寻找最美乡村医生”大型公益活动,操作方式与乡村教师类似。第一届评选出来后,李克强总理亲自与获奖代表进行座谈。2014年,更名为“寻找最美医生”。
2013年推出“寻找最美孝心少年”,历时7个月,从全国609位“孝心少年”中推选出11位“最美孝心少年”。颁奖典礼累计播出11次,感动了无数观众。在当晚全国上星频道黄金时段收视排名第一。
此外,还推出了寻找最美消防员、最美村官等。
2014年4月5日起,中央电视台在综合频道推出大型原创公益寻人节目《等着我》。节目借鉴了几年前央视俄语频道推出的一期中俄寻亲节目,是央视创新打造的全国首个国家级媒体寻人平台,通过展现寻亲的曲折、坎坷、凄婉甚至悲情的遭遇,让人感受真善美的力量,亲情的力量,社会的力量。方法是拉家常,娓娓道来,所以选择了倪萍做主持人,节目效果非常真实自然,震撼人心。
《等着我》以找亲人、恩人、友人为主体内容,强化公益色彩。节目搭建了媒体联盟,创新寻人模式,形成覆盖全国的公益平台。一方面,得到公安部、民政部等部门的支持,另一方面,联合全国传统媒体与新媒体平台形成全媒体联盟,同时携手公益组织及上万名志愿者,形成立体式覆盖网络,最大限度推动寻人进程。在节目的帮助下,很多失散多年的亲人、恋人、朋友实现了久别团聚,帮助很多人实现了几十年未了的夙愿。
2015年,《等着我》“一黄”版节目正式播出。平均收视率突破2%,单期最高达2.42%,在全国同时段稳居首位。节目从个体和家庭的团聚,上升到全社会的诚信感恩,使核心价值观更立体具象。如山西农民赵亚飞帮助烈士遗骨寻找亲人、上甘岭英雄莫松秀寻找救命恩人、作家毕淑敏寻找她年轻时的恩人政委等。
公益节目《等着我》搭建了媒体联盟,创新寻人模式,形成覆盖全国的公益平台。
文化类节目创新
央视文化类节目的特点:
一是保持品格品位,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包括汉字、谜语、成语、诗词这几个大会以及谁是球王等节目,都是基于这个考虑,都是为了追求社会效益。这类节目显然不会有高收视,不会带来多少经济利益,但是央视几年来坚持做,而且放在一套黄金时段播出,就是为了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大家都不做,央视作为国家台必须做。
二是这类节目都紧盯中国文化、中国元素、中国符号、中国特点,都是中国人特有的文化现象,像谜语、成语等,过去是上不了央视“一黄”的,没有这种载体和机会。
三是形式上贴近大众,人人可以参与,人人都有感受,像错别字、成语、谜语,观众很容易参与进去。节目都是充满趣味性和吸引力,不是教育式、上课式的,包括点评都是深入浅出。
四是注重普及性、大众性,避免办成公开考试,避免成为记忆比赛,尽量避免集中在冷僻字、偏门字、不常用的字上,要解决离观众太远的问题。
2013年,中央电视台推出第一季《中国汉字听写大会》,活动历时2个多月,总决赛收视率达2.59%,在全国上星频道黄金时段所有节目中排名第一。13期节目不重复计算的总收视人口超过6.7亿。很多人都没有想到,一个以汉字听写为基本形态的文化节目,居然能在收视和影响上超越热播电视剧和选秀节目。
《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以“静默书写”为主要竞赛方式,强调快节奏和对抗性,既游戏感十足,又充满悬念。为了做好《汉字听写大会》,央视进行了两年的电视形态研究论证和长达一年的制作准备。节目共三组28个讯道切换,14路视频、音频全程同步采集。把节目安排到综合频道和科教频道周末晚间黄金时段并机播出。网络热议度爆炸式增长。
2014年元宵节期间,央视连续三天在综合频道黄金时段直播《中国谜语大会》,2.8亿观众收看,三场直播共有206万人同步参与实时互动猜谜,把许多“手机控”的年轻人拉回到电视机前。《中国谜语大会》首次实现电视观众与场上选手同步猜谜、电视屏与手机屏的实时互动,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台网融合、全民参与的大型活动。央视网利用新媒体平台,开发了实时同步猜谜和“摇一摇”两种双屏互动的形式。网上参与热度极其高涨,央视网紧急调用800台云平台服务器,应对巨大的瞬间并发。第二季创造直播节目台网互动新纪录,参与直播互动总人次达7889万。
《中国成语大会》是央视于2014年推出的又一档产生重大影响力的大型电视文化节目,历时3个多月,平均每期有1亿多观众收看。总决赛全程使用2000多条成语。在形态上,兼顾比赛现场与观众互动的需求,用视听手段将猜词与填字游戏巧妙结合,量身设计“目标计时对抗赛”“限时限猜对抗赛”“双音节同题对抗赛”的多元比拼方式,节奏紧凑,悬念突出。在赛制上,选择涵盖不同行业、不同年龄的参赛选手,以组队晋级、个体淘汰的形式架构起紧张精彩的比赛框架。在全媒体融合方面,由央视网开发成语手机游戏在播前上线,互动预热,节目播出期间推出“央视悦动”客户端“摇一摇”和成语“记忆力大考验”互动活动。
《中国诗词大会》创新“技术手段+艺术表达”的表现形式。
《中国诗词大会》策划设计开始于2014年。节目创新竞赛机制,采用5位挑战者对抗百人选手团的循环比赛模式。创新“技术手段+艺术表达”的表现形式,运用舞美、动画、音乐等视听技术手段,对演播室进行360度意境营造,把经典诗词中的“意境”转化为画面语言,感受诗词之美。节目播出期间策划推出了“同步答题”“猜擂主”和“摇红包”等移动终端同步互动产品。
《舌尖上的中国》涉及的则是纪录片如何创新的问题。
一是与以往的纪录片表现形式有很大不同,以前同类纪录片往往集中在美食和美食知识上,但《舌尖上的中国》最主要的是文化意味,呈现的是美食背后的文化、情感、人物、故事、风俗、习惯、背景、历史等。
二是对传统文化的弘扬起到了文化传播使者的作用,这部纪录片采取国际表达的手法,在国外也深受欢迎,成为传播中国文化的活教材。
三是拍摄手法上,跟踪人物、过程,讲述完整故事,讲求画面美感。
四是下功夫,第一部《舌尖》的拍摄历时一年,辗转国内60个地方。从细节、镜头、画面、解说词等方面都精雕细琢,最终才成就了这个文化精品。
《舌尖上的中国》是国内首次使用高清设备拍摄的大型饮食文化类纪录片,展示上升到生存智慧层面的东方生活价值观。除使用常规高清摄像机外,还首次使用刚投放市场的高端摄像机,拍摄了大量浅景深镜头,以从微观角度精心展示中华美食,进而挖掘与美食一脉相承的风土人情和人文精神。播出后在国内外都产生了巨大的反响,带动了纪录片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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