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自己得病后都想些什么?
2019/7/20 17:00:00孔令秋 中国医学论坛报

    

    

     时隔两年,我终于还是去做了胃镜。

     跟复旦大学博士医疗团到甘肃去之前,恰好赶上大学毕业十周年聚会,又适逢蔡二星大兄弟在JACC上发表文章。喜事连连,自然避免不了整两杯。虽然都点到为止,但在甘肃的一周,还是感觉上腹部胀痛,时而冒酸水,口服耐信和达喜的效果,也没有之前那么理想。

     博医团的日常,并不比在上海轻松,每天门诊、查房、义诊、讲课、会诊、手术,日程满满。晚上回到旅馆,还要加班整理书稿、制作PPT。注意力一转移,这个事儿便没那么明显。

     待工作完成,坐到饭桌前,肚子里那隐隐作痛,就怎么也回避不了,如一堆牛毛细针扎在那里,抚不平,抹不去。看到热情好客的西北人民精心准备的饭菜,我都是草草吃几口,只吃草,不吃肉。婉拒了所有的劝酒,远离了咖啡和浓茶。

     每个旅馆都准备有体重秤,我在平凉市一称,发现只有140斤了。我清楚的记着,出发前我在赵永超宿舍称的是72.5公斤,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损失了5斤五花肉?朋友圈的人,看到学校发布的通讯稿照片,也纷纷说我瘦了。

     「你瘦了」,这句话被一个正在努力减肥的姑娘听到,心里一定乐开花。但作为一个熟读《内科学》乃至能全文背诵的医学博士,我首先联想到的,是大学时老师的提问:这位同学,你来回答一下,体重突然减轻见于哪些疾病?

     正确答案总离不开这四个:糖尿病、甲亢、恶性肿瘤、结核病。

     不管是哪个,都够我喝一壶的。

    

     我的爷爷是胃癌去世的,我的父亲又是一名糖尿病患者。

     当把家族史、上腹痛和体重减轻,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像一个病人一样,开始患得患失。再加上近一个月内,好几名优秀的同行撒手人寰,更让人兔死狐悲,心生可怖。

     世界上有两种东西会带来最强大的无力感,让人患得患失、没来由地自觉卑微下去:一是看不到的恋人,一是看得到的疾病。所不同的是,看不到的恋人,让人看透人生;看得到的疾病,让人看开人生。

     我们每个人都是造物的精灵,是某个人一生的挚爱,是上苍福泽倾注的宠儿。但都没用,只要你一生病,所有的意志力都可能瞬间被摧毁。

     我们活着时,旁观者都只看到我们是否美、是否出色。多数人关注我们飞的高不高,少有人关心我们飞9的累不累。

     面对着生命中的福祸无常,人们甚至会无厘头地贬损自己的一切,后悔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当然,也特别情愿去原谅别人做过的一切。

     那七天,我想了很多没做完的事情,就连自己那1000块私房钱,也都进行了统筹安排。可能很多人还在盼望着,我会专门写篇文章,重点讨论那68种藏钱技巧。如果您真的有这方面需要,可以点击后面蓝色字体链接,直达宝典所在:男医生藏好私房钱的64种方法。

     我还想到了曹操,一代奸雄落幕前,交代的都是鸡零狗碎、家长里短,没有任何英雄气概。但当我们一生病才会知道,人生最重要的东西,都是眼前的那些看似不重要、稀松平常的人和事。

    

     那几天,我既做病人,又当自己的医生。洗澡时,还专门把左侧锁骨上窝摸了一遍又一遍,不是摸着爽,也不是欣赏自己美丽的锁骨,而是看有没有Virchow淋巴结!不知道这是什么东东的,自己去百度,这里不做解释。

     我比给学生上体格检查课时还要用心。这下好了,一个上腹痛,成功地把内科学、诊断学、哲学、佛学甚至心灵鸡汤,一起整合到了我的脑壳中,让我神游八荒,叽叽歪歪。

     确定没有淋巴结,我踏实了不少。

     回到上海,立马与消化科李博士预约了胃镜检查。大半夜又跑到赵永超宿舍重新称重:72.5公斤。和出发前体重一样。他妈的,虚惊一场,老子把所有病都在脑子里复习一遍,唯独忘记了秤可能不准。

     我还是原来那个胖子,没有瘦下来。胖点有什么不好,宁愿胖的精致,绝不瘦的雷同。

     两年前胃镜检查是在成都做的,因为我平时经常给别人做经食管心脏超声检查,所以对胃镜没有什么太恐惧的心理,总觉得小菜一碟。

     但事非经过不知难,实际做胃镜的时候,才知道内镜对脏器的牵拉确实很疼。当镜头通过幽门时,瞬间有种串糖葫芦的感觉。

     两次普通胃镜检查,把我修理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斯文扫地,形象尽毁。好处是,确定了没有溃疡,没有肿瘤,依然是胃食管反流和胃底胃炎。

     悬着的心,终于又放下了。

    

     台湾有两个作家,高阳和古龙。两人性格很不相同,一个自称野翰林,一个以浪子自居。俩人一块吃饭时,互相看不起对方,高阳说古龙喝酒时用的是「倒」,像是在浇菜地,古龙说高阳喝酒用的是「抿」,像是在打点滴。

     曾经我也是一个「浇菜地」的人,但最近这几年在慢慢向「打点滴」过渡。因为上初中时,饮食不洁,饭菜冷热也难保证,早就在肠胃种下了祸根。而今当医生,吃饭时间更不固定,埃索美拉唑和铝碳酸镁,是我多年挚友。

     作为一个医生,我需要检讨自己的,除了生活作息不规律外,我对医嘱的依从性不见得比自己管理的病人高。尽量坚持健康的生活习惯,不要讳疾忌医,当自己感觉出状况时,尽早全面且深入的体检。

     这些不是套话,这是一个病人的金玉良言。

     虚惊一场的胃炎,让我重新爱上了生活。未来的日子里,我可能真的要戒酒了,尽管这是我第500多次说要戒酒,但希望是最后一次。认识我的朋友,也不要劝我了。以前若劝过你们喝酒,我表示道歉。当然,有谁想要酒的,可以到我家里和宿舍来取,暂不提供包邮服务。

     从今以后,我决定继续做一个普通人,贪生怕死,一生正气。

     当然,也会善待自己的肠胃,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把所有温柔都攒着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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