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在抢救室里的泪水
2019/2/14 22:19:08 医学论坛网

    

     导语

     你信不信,抢救室也是有灵魂的

     来源:最后一支多巴胺

    

     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你的泪遗落在何方?

    

     风,狠狠的划破了夜幕,在一片漆黑中撕开一道鲜红的口子。

     它张开了嘴巴,吞噬着一切。

     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从这道口子之中蹦出来的声音便强行进入了我的耳朵。

     “快,准备好,120救护车来了!”

     凌晨三点四十,搭班护士赵大胆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从这道夜幕之中的伤口之中便溢出了红蓝相间闪烁着的救护车警灯。

     立冬之后的夜不仅来的早,而且要更黑,黑到会遮蔽我们的双眼,让我们在崎岖的路上无法前行。

     这户外肆意席卷的风会将夜幕的裂口越撕越大,从这道伤口之中会有越来越多的病人挣扎着踉跄而来。

     更加让人不安的是,这些跌跌撞撞的生命会被隐藏在狂啸着的风中的死神带走,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却从不向我们挥手说声珍重。

     而我同赵大胆的任务便是战斗,便是争分夺秒的去营救。

     从救护车上被抬下来的是一位年逾六旬的瘦弱的男性,我对他的印象是:花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窝、无序生长的胡须、不配对的袜子…..

     此刻,患者已经陷入深昏迷状态,如雷的鼾声和嘴角边的呕吐物混杂在一起,带着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飘荡在抢救室的每一个角落。

     这种难闻的气味让你无处可逃,它扑面而来,进入你的鼻腔、嘴巴、全身每一处正在呼吸的毛孔之中。

     很明显,此刻患者不仅已经昏迷,而且已经存在呕吐窒息。

     如果不立刻解决窒息的问题,死神立刻就会踹破抢救室的大门,带走患者的灵魂。

     送患者来到医院的有三个年龄相仿的男性,他们自称是患者的工友。

     “他病情很重,已经昏迷了,现在要气管插管,不然会死!”来不及询问病情,我对着这三位还没有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工友说道。

     事实上,在工作中我极少会用到“死”这个字,更多的都是用:心跳呼吸停止、没有希望、人已经走了、准备后事等等婉转的说法。

     因为我害怕“死”这个字会触发家属的抵抗心理,因为我认为“死”这个字是对逝者的不尊重,是对生命的不敬,因为我的内心一直拒绝着死。

     但是,这一次我用了这个字,而且重重的强调了它。

     因为我面对的是同患者既没有直接血缘关系、也不存在监护责任的工友,因为我面对的是文化程度不高,难以理解患者病情危重程度的普通群众。

     我必须要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来沟通,必须要用最短的时间让他们明白事情的真实情况。

     “他就是喝醉了,俺们是来输液的!”其中一个年长的工友用着家乡方言再次强调了自己的意图。

     不用我来回答,还没有离开的120急救医生便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早告诉你了他已经昏迷了,不是喝醉了!”。

     “不是喝醉了,会是什么问题?”工友很不解。

     我一边准备着气管插管的物品一边接着说:“完全有可能是脑出血,不管怎么说,先保命!。你们还是赶快通知老板和家属吧!”。

     赵大胆将三位工友请出了抢救室,我将喉镜深入了患者的气道之中。

     为什么我判断很大可能是脑出血?

     根据我自己的经验来看,一旦患者出现“意识改变+血压升高+呕吐”,往往意味着发生了脑出血,尤其是这种饮酒后的中老年男性患者。

     从这位昏迷患者的呕吐物中明显闻见了酒精的味道,患者此刻的血压也高达230/120mmHg,甚至在我进行气管插管的时候他还在不停的向外翻涌着胃内容物。

     “先生,你救救他,他也是一个可怜人!”其中一个工友开口说道。

     在本地,绝大多数人都称我为医生,少数人称呼为大夫,却从没有人称我为先生。

     面对这称呼,我诚惶诚恐,因为我带来的都是不幸的消息,因为我根本抵挡不住病魔和死神的脚步。

     “联系到家属了吗?”这个问题是我最关心的,因为患者的病情极其危重,随时有死亡的可能。

     但是,一时之间这几位同样老实巴交的工友却难以联系上家属。

     请示领导后,不用等家属,一切按照正常的抢救流程进行。

     在急诊常常遇见类似的情况,有着一套成熟的应对处理方法。

     气管插管后,我同赵大胆又亲自带着患者去做了头颅和胸部CT检查。

     因为患者有些躁动,而且生命体重不稳,所以我穿着厚重的防辐射服陪同他一起在CT室中做着检查。

     在搬动患者的时候,我豁然发现这位患者系在腰间的裤带,竟同三十年前我爷爷的一模一样,那只是用一根白布做成的布条。

     这根泛黄的简易裤带就那么系在患者的腰间,一头系着生活,一头系着生命。

     CT的检查结果果然同我的预料一样:脑出血、脑疝形成、吸入性肺炎!

    

     幸运的是,患者在昏迷并呕吐后被工友及时发现,否则很可能要么因为脑出血而死亡,要么因为呕吐物窒息而死亡。

     不幸的是,患者孤身一人在异地他乡陷入生死绝境。

     诊断明确后,这三位陪同前来的工友开始紧张起来,他们终于认识到这并不是喝醉酒那么简单。

     虽然他们缺乏一些医疗常识,但是对脑出血这三个字却也有着直接的印象,对抢救室里忙碌的场面有能够感同身受。

     几番催促之后,患者的老板来到了医院。工友们口中老板,其实是一个包工头,不到五十岁模样的男人。

     从老板的口中,我得知了关于患者的一些基本情况。

     患者真实年龄63岁,来自外省,在工地上打工将近两年,平日里除了血压有点高之外,没听说有什么疾病或者不适症状。

     当天晚上,因为气温骤降,几名工友聚在一起喝了一些酒。

     饮酒后,患者出现头痛、呕吐,但并没有引起患者自身和工友的重视,因为大家都认为这只是醉酒的表现。

     直到患者出现意识丧失,这三名工友才意识到将患者带进医院“醒酒”。

     这位老板是我见过为数不多有担当的人,他关心的是患者的生命,而不是钱。

     但,患者的病情极其危重,必须要第一时间告知患者的直系亲属。

     这不仅是道义使然,也不仅是人伦所需,更加是医者的义务。

     风,依旧在奔腾狂啸。

     夜,始终在低吟深呜。

     几番周折后,工友们终于在宿舍找到了患者的那部老人机。

     通讯录里只有几个没有备注姓名的电话号码,拨通了排在第一位的电话。

     “喂,你是XXX的家属吗?”

     “是的”

     “我是XX医院的医生,他现在脑出血昏迷正在抢救,你能赶过来吗?”

     对方听见我的身份后,并没有回答,沉默了。

     “喂,你在听吗?”

     家属紧接着说道:“严重吗?”。

     谢天谢地,家属并没有将我当做骗子,也没有挂断电话。

     但是让我意外的事情始终还是发生了,家属听完我的介绍后,只是说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我去不了,你打电话给我家老二。”

     父亲命悬一线,儿子却置之不理,除了让我感到愤慨之外,还感到一丝悲哀薄凉。

     于是,我又打通了通讯录里的另外一个电话号码。

     在拨打第三次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

     “你是XXX的家属吗?”

     “嗯”

     原来这个号码刚好便是患者二儿子的号码,我赶紧再一次的介绍了病情,并提出希望家属能够尽快赶到医院的要求。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又是让我在凌晨时分感到恐慌的沉默。

     “严重吗?”

     “很严重,可能会死亡!”

     “可是,我现在赶不过去。”电话那头也拒绝了我的要求。

     接连被拒绝后,我已经有些气愤了:“脑出血你肯定听过吧?出血量多的话是要死人的你知道吧?治病是需要钱需要家属签字的你知道吧?你可以有时间等,XXX没有时间等!”。

     我从没有想到父亲病危,两个儿子竟然向后全部拒绝前来医院。

     听见通话内容的赵大胆也忿忿不平的感叹到:“要儿子有什么用!”。

     要儿子或许并没有什么用,否则63岁的患者为何还要孤身远在异地出卖劳力呢?

     “你们先抢救,我想办法!”患者二儿子说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后也挂断了电话,就像自己的大哥一样。

     不用家属说,医院已经在积极抢救,但患者命悬一线,作为儿子,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尽孝吗?

    

     现在医院已经全力救治,费用已经由老板解决,唯一缺少的便是家属的照顾和陪伴。

     事实上,我并不敢奢望患者的两个儿子能够立刻赶到医院,毕竟两地相距近三百公里。我只是希望家属能够理解病情,能够知晓治疗方案,能够照顾患者,能够在事后做出一些重要的决定。

     既然两个儿子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那么医者就必须要紧紧抓住连着患者生命的最后那根线。

     凌晨五点钟,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急诊室冰冷的地板上倒映着患者老板忧愁的面孔,他盯着我问:“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虽然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很多次,但我依旧如实的回答了他:“很严重,出血量大,出血部位也很凶险。血压、心率各种生命体征都不稳定,根本就没有做手术的机会,估计撑到天亮困难了!”。

     事实上,患者脑干出血在20毫升到30毫升之间,脑疝形成,肺内大量呕吐物,更可怕的是患者很快便发生了神经源性肺水肿。

     那些在气管插管里来回奔跑的粉红色液体就像患者将要脱离肉体而不能的灵魂一般,来回游荡。

     各种抢救设备发出的无节律的警报声就像死神降临前的丧钟一般,让人心神不宁。

     我站在患者的床头协助护士清理呼吸道,一低头便看见患者满是岁月沟壑的面孔。

     我曾经无数次扮演着站在床头为逝者合上眼睛的陌生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

     然而,我们始终都要在抢救室中相遇,某一天,或许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相遇。

     但是,这一次我或许不必再为患者合上难以瞑目的双眼了。

     因为一直处于深昏迷之中的患者始终没有睁开过眼睛,因为经过数个小时的积极抢救后患者的生命体征已经趋于稳定。

    

     凌晨七点钟,阳光透过抢救室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

     立冬之后太阳会远离我们,降温之后死神会临近我们。

     满地的阳光,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没有警报声的心电监护,却透露不出生的气息。

     一位大抵只有20岁的年轻人意想不到的出现在了抢救室,他自称是患者的孙子。

     “接到电话后,我就赶过来了!”这位虽然年轻但看上去很老练的年轻人解释道。

     年轻人的出现让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甚至有些如释负重。

     “你的父亲怎么没有来呢?”我依旧不能释怀为什么患者的两个儿子都不愿意前来,如果他们愿意感到的话,300公里的车程其实并不是遥远的距离。

     但是,年轻人的话让我再一次无言以对,甚至让我有些羞愧不已。

     原来他的伯父早在十年前便因为车祸而永远站不起来了,他的父亲目前正因为糖尿病足截肢术后在当地医院住院治疗。

     生活再一次用活生生的例子告诉我们:永远不要轻易去揣测、指责别人,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哪些隐藏在深处不为人知的故事,因为你根本不能体会别人的磨难。

     年轻人在距离此地仅100公里之遥的城市打工,接到电话后便充满赶来。

     虽然与同龄人相比,他要老练的多,也要稳重的多。

     但,如果要将决定生死的责任交给他,依旧有些让人心痛不已。

     这个家庭能否承受高昂的费用?

     这个家庭能否接受人财两空的结局?

     这个家庭能否接受高昂花费后患者依旧长期醒不过来的事实?

     这个家庭能否接受让患者丧失生命最后尊严的无奈事实?

     患者自己做不了这个决定,也没有人能够替这位年轻人做决定。

     我将患者当下的病情,所有的利弊、可能,统统的告知了这位身材单薄的年轻人,希望他能够给出一个最终的决定。

     几位工友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中,老板又交了一笔费用后也转身离开,留下的只剩下不停打电话的年轻人。

     我站在抢救室内,隔着落地窗,沐浴在没有温度的冬日阳光下,明明看见了太阳,却没有看见希望。

     “医生,我们不看了”年轻人打了许久电话后做出了放弃治疗的决定。

     对于如此病情的患者,如此背景的家庭来说,我早已猜测到家属会做出放弃的决定,因为这样的情况在急诊常常发生。

     有时候,我会为这样的决定感到难过,毕竟被放弃的是一条生命。

     有时候,我会为这样的决定感到辛酸,毕竟放弃意味着否定了我的抢救工作。

     有时候,我会为这样的决定感到愤慨,毕竟患者还有奋力一搏的机会。

     有时候,我会为这样的决定而感到纠结,毕竟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事实上,让我感到害怕的并不是死去的或者将要死去的人,而是那些还活着的人。

     既然家属经过考虑后作出了这个决定,既然家属已经签了字,我作为一个陌生人虽然心中有一丝复杂的感情,却也别无异议。

     年轻人找到了一辆面包车,他要带着自己的爷爷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

     赵大胆在为患者做着最后的护理工作,努力让患者保持最后的一丝尊严。

     我带着口罩站在一边,看着就像曾经无数次发生过的类似场景一样:麻木而心酸着,不仁而挣扎着。

     是什么样的环境让63岁的他还在工地上打拼着?

     如果他能有意识、有条件控制好自己的高血压,悲剧会来的更晚一些吗?

     如果不是家庭的重担,儿子们的疾病,他此刻应该在安享着晚年吧?

     如果再搏一搏,如果不放弃,还会有一丝希望吗?

     几个小时前,看着命悬一线的患者,我曾经多么希望他能够挺住,多么渴望奇迹能够出现。

     几个小时后,看着被家属搬运的患者,我又多么希望他能够早日离开人世间,又多么希望他能够保留最后的尊严。

     年轻人离开前向我道谢,我一抬头才发现在他的脸颊上依旧清晰的挂着两道泪痕。

     冬日的阳光、冰冷的地板、白炽的灯光,将这两道泪痕折射到抢救室的每一个角落里,同患者留下的刺鼻气味混在一起,再一次进入每一个人的鼻孔、嘴巴、每一处呼吸着的毛孔……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如同被未知的力量揉了一般,痛且悲着。

     患者走了,我同赵大胆也该下班了。

     “你信不信,抢救室也是有灵魂的!”赵大胆突然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是的,或许抢救室本身也是有灵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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