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 20 年:在中国开诊所,有苦也有甜
2017/10/5 丁香园

    

     邵树庆是一名烧伤外科医生。

     这二十多年来,他开过诊所、办过私立医院、打过多次官司。

     这是关于他的故事。

     我握了握他的手,环顾四周,这间有些年头的诊所比我预想中的简陋多了,屋内异常的冷清,据说诊所的生意早已大不如从前了。

     在贵阳,诊所数量比公共厕所都多,贵钢医院门前的街道两旁,就有六七家之多的个体诊所。

     「基本都是内科诊所、全科医生,看看常见病。而像我这样外科医生,能单独出来靠开外科诊所专看烧伤,也算是特例了。」邵树庆医生向我解释。

     单一的外科小诊所,如果不跨科、不形成规模,光靠看烧烫伤门诊病人,能屹立 20 年不垮,已实属不易。

     离开医院

     邵树庆于 1988 年毕业于遵义医学院。

     「你是我从医以来,见过的第二位极具潜力的外科实习医生,像你这样的外科好苗子,我一定要争取把你留下来。」这是当年他在附院实习期间,上级医生对他的评价。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没能留院。而是辗转流落回到父母所在的单位,成为贵阳钢厂职工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

     那时,一个月都鲜有一台上手术的机会,业务水平更是无从长进。渐渐地,只能靠贵钢医院在当地还算出名的烧伤治疗上,赚点「虚名」。

     这一呆,就是 7 年。

     一方面,他靠自己的勤奋,对于烧伤的救治积累了一定的心得,病人中有了一定的名气;另一方面,体制也给了他越来越多的困扰:

     高额的烧烫伤治疗费用,让贫穷家庭雪上加霜,被迫放弃治疗的悲剧频频发生而无解。

     于是,在 96 年,他创办了贵阳市第一家烧伤专业诊所,帮助那些尚不富裕的烧烫伤病人,也赚取属于自己的合理收费。

    

     邵树庆的烧伤诊所

     行路难,但他坚持了下来

     早在 1994 年,国家颁布的《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就明确规定:扶持医疗机构的发展,鼓励多种形式兴办医疗机构。

     但鼓励是一回事,申办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从九十年代以来,个体申办诊所,我所了解的是一年比一年难。单打独斗一医一护的老式个体诊所,在目前背景下维持尚且大不易,遑论发展。」他说道。

     如果要问在中国开一家诊所有多难?

     恐怕要「说」得通政府,「招」得到医生,「留」得住患者,「挤」得过公立医疗,「斗」得过莆田系。

     而工商、税务、卫监检查和年审,简直就是贵阳个体医们的连一连三的「梦魇」,近几年来又有了严酷查罚的地方卫监。

     面对部分不合理的处罚,大家敢怒不敢言。

     有的诊所因「患者将一颗棉签丢在生活垃圾桶」就被告知罚款 4,000 元;还有内科诊所因为看了一个大儿童的病,被罚款 8,000 元;更有甚者,因被要求的登记本填写不全,常规罚款 3,000~5,000 元不等。

     他的烧伤诊所也没有幸免,因放置诊所院墙内的「医疗垃圾暂存桶未上锁」,以及「装酒精的瓶子未按时一周消毒两次,或消毒本登记不全」,被告知罚款 3,000 元。

     赶巧检查时,医疗垃圾桶暂存桶是空的,被武断地认为没有使用。

     盛酒精的瓶子未消毒?是不是执行人员先搞清楚「消毒」与「灭菌」概念,学习一下国家《消毒管理办法》吧。

     这罚款,他不能接受,开始走法律途径。

     从收到卫监《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那一天起,经过「申诉和辩论」、「行政听证」、「法院一审」、「中院二审」及递交「高院再审申请」到「驳回再审申请」……

     官司一路打下来,耗时近 2 年,其中甘苦自知。

     一审法院判我胜诉,是我始料不及的。而我,在贵阳市个体医中也「赚足了名气」。

     其间,朋友们都说,不就 3,000 块罚款吗,他们出。

     但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千「夫」诺诺, 不如一士谔谔 。

     我打响了贵阳市个体诊所民告官的第一枪,同时也想向身处政府职能部门的执行人员,宣讲一下医学专业知识和相关法律法规,减少今后不合理的处罚。

     这两年维权官司打下来,结果就我个人来讲,好像是失败的,但是敲山震虎,坚持没有白费。

     个体诊所医生们一直关注这个事态的发展,这也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及改进。后来的卫监检查,范围和处罚力度也「收敛」许多。

     今年,邵树庆还在民意测验高票当选「个体医疗协会」会长,但他婉拒了好意。

     有收获,也有遗憾

     谈起开办诊所的得失,邵树庆又是一番五味杂陈。毕竟,离开了大医院,在个体诊所的小平台上,成天疲于奔命,不利于医生自身业务素质的发展和提高。

     「如今的贵钢医院,已发展为全国少有的大型烧伤专科医院。我曾经的梦想,就是做一个顶级的烧伤科医生。」他不无失落地说道。

     当年做为年轻医生的他,过早出来办诊所,钱是赚了一点,但放在整个人生的长度中来看,总有那么一点得不偿失的意味,而业务能力未能与时俱进的遗憾,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自嘲,现在也只能说自己是贵州省「第一换药」,外科医生没做手术,就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外科医生了。

    

     诊所内部

     建议年轻医生可以在大医院多蛰伏几年,提高业务能力,等到能独当一面了,试试多点执业,接触市场、试试水,权衡利弊后再考虑出来,这样稳妥些。

     开办诊所,早期和在体制内的同龄医生比起来,短期内收入是高了很多。但是,十几多年过后,当身边在大医院的同学纷纷成长为专家、教授,升职为主任、院长,比较而言,结果也许就不那么美妙了。

     多点执业的出发点是好的,医生们的选择面越来越宽。但是,政策叫好不叫座,实质性动作推进缓慢,除了大牌专家外,大部分医生还是没有走出去。

     多点执业是个好政策,但如果医院和相关部门没有推动这个事,年轻医生会很被动。

     医生不敢走出去,这种不安来源于对公立医疗垄断资源的长期依赖,医生要成长是需要资源和平台的。年轻医生在当下还是把「离开平台,你什么都不是」这句金句牢记心中吧,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冲动。

     说到这儿,邵医生和我不约而同地向诊所门口望去,百感交集。

     新的尝试

     聊天深入,邵树庆医生向我说起他的另一段创业故事。

     在 2003 ~2008 年,诊所继续开诊,他还和几个医生合开了一家医院,聘请市内十几个医院退休的主任、副主任医师。

     然而,因医疗风险、医闹、医保、行政部门的过度监管、医疗人才断档、经营理念滞后、市场竞争乱象、人性等一些系统问题。医院在经历了 5 个年头,最终还是没能持续下去。

     那几年,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当时,有其他私立医院的车就经常停在医院楼下,要花高薪挖走退休专家,均未成功。

     后来,我问这些老专家为什么不为高薪所动,都回答说,不会为钱干弄虚作假、违背良心的事,要问心无愧。

     他们可都是耄耋之年了,还这么信任我,跟着我干,很感动。

     感动归感动,但带着良心赚钱,真的有点难。

     比如,某系下的医院,一个只乌虚有的「包块」切除,要收费好几千。但病人到了我们这,诊断为淋巴结包块,不用手术,我们让病人回家。

     再加上医院面对多重挤压,如何生存发展下去?

    

     医护合影

     能感受到,他对这群年近七旬的专家们,抱有深深的歉意。

     即便是开办私立医院,他依然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在看待问题,能不能给予这些人更多的帮助,能不能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不出我所料。他继续向我讲述,当年邵逸夫老先生在世前,他曾想着,能不能联系上,说服老先生出资在贵州,办一个类似「教会」的非营利性质的烧伤专科医院,利用他手上现成的专家资源,来一起帮助更多贫苦的烧伤病人,但事情也没有那么容易。

     恰恰也是因为这几年分心于医院的经营管理、不停打官司……他已经疏于照看自己的烧伤诊所,诊所日况愈下,到如今也是难以为继了。

     跳出体制,获得自由

     时间自由,是开办诊所带给他最珍贵的财富。

     有足够的时间去感受一次次胎动,养育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次次牵孩子的手过马路......

     有次朋友上门找我,孩子蹲在水坑边玩水,我在头顶给孩子「忙碌地」驱蚊子。

     面对玩「物」丧志、乐此不彼的我,朋友善意提醒我:难道邵医生就准备这样下去,不搏一搏干点大事?

     能活在当下,能陪伴孩子成长,我很快乐。

    

     几年前,为了让孩子顺利考上北京电影学院,他还前往北京,陪读一年,自己也去进修了激光美容。

     今年,学动画的儿子去日本继续深造了。

     我也希望他在 30 岁前,多长本事,厚积薄发。

     但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看得出,他对儿子的用情之深。

     这条软索让他安全着陆了。

     我道了谢,起身离开,送我走出诊所外时,我注意到他不经意的抹了一下眼眶。(责任编辑:大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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