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 来了个「古惑仔」,整个科室瑟瑟发抖
2018/11/12 11:50:00二毛 丁香园
1
心率有条不紊的跳着「芭蕾」,我望了一眼墙上的钟,零点二十分。
起身,拧开茶杯,嘬两口菊花茶,目光又移向中心监护。
哎,终于快要交班,我默默松了口气。
突然,尖利的嗓音划破沉寂——「护士,来,你来!监护仪上 33 床心动过速 130 次/min!」
「怎么了?!」,我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打开床头灯。
只见 33 床蜷在床上,眼神恐慌且凌厉,他一手握着床栏,一手指着我「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想给我化疗,想让我死!」
我走近他,尽量克制地说,「没有,我们没有在说你,我们只是在聊一些工作中的琐事」。
33 床显然是误会了我和助理护士,我看他心率有条不紊的跳着,脉氧也是完美的列队。
他不依不饶,「别再演戏了,你们说了半小时,我听了半小时,你们想让我拿出证据吗?给我化疗,让我死?」
情绪越发激动的他,把陪护在一旁的老父亲喊了起来,也惊动了不少隔壁的家属,大家纷纷凑了过来……
他父亲,反而是不慌不忙,一边劝说他不要「发疯」,一边给我道歉
我把他父亲拉到一旁安慰道,「没事,没有怪你们,他可能也是太紧张害怕了,脱离家属这么些日子,独自在 ICU,经历了插管,给药,甚至上 ECMO 之后下肢的制动,全身的不自在和对疾病不了解会让他在短时间内出现的急性脑综合征。您也不要太担心,现在有家属陪着后面慢慢会恢复的,不会有太大影响。」
其实这番话不假,我在 ICU 工作的这些日子,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且有更甚者。
我的安慰和父亲的劝说果然起了效果,33 床安静了下来。
我刚要转身离开,「叮叮叮叮叮」,电话响起,助理护士拿起听筒,「老师,找你的电话。」
「???找我?谁?」我心里疑惑不已,拿起电话,喂……
「嗯嗯,好的主任!可以!我马上准备……」
果然,那个男人又来了!
2
接到通知后,我立马在群里发消息 @所有人,拉警报:「请注意,龙哥马上回来,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
这则消息像往羊群里扔了一串鞭炮,瞬间炸开了锅,骚动不已,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儿就几十条群消息。
龙哥,究竟是何许人也,竟可在这夜深人静十分掀起高潮,引发科室激烈讨论?
是了是了,贾某龙,江湖人称龙哥,二十以上,三十未满,体格粗犷,嘴巴利索,性格暴躁,旁人说话从来充耳不闻。
手上的瘘仿佛提醒我们,哥——是社会人,已踏入江湖多年。
当然啦,这都是后话,还记得那时他刚入院,刚下台,刚清醒……
那时的他还是个两百五十斤的肥仔。生活作息极其不规律,个人爱好极其广泛——喝酒,蹦迪,还是通宵迪……因此基础病控制的极其不美好,从而引发主动脉夹层破裂,须行急诊手术。
那段日子可是苦了我们同事,先是撤机无效,氧合不好,肺部感染,满床的大便蹭来蹭去,到后来咳嗽有力,体温正常,配合治疗。
那段日子里,每一个 24 小时我们都是这样过,对龙哥是既可恨又可怜,可恨他躁狂撒野,可怜他从小单亲,年纪轻轻便罹患尿毒症,还伴主动脉夹层,生命岌岌可危。
好不容易,指标正常,拨云见雾,慢慢回归家庭生活。
结果呢,一个月不到,他又把自己搞到消化道出血再次入院,且再次入住我们 ICU。
3
「我滴妈,我快死了,难受……」龙哥躺在平车上,有气无力,说完又不忘问,「我还住 31 对吧?」
熟门熟路。
「二进宫」时,龙哥瘦了不少,面色苍老,脸水肿,眼袋脱垂,因为没有小便,整日胸闷气喘,心率居高不下。
他姑妈说,「龙龙就是不听劝哎,在家里乱吃东西,熬夜不睡,拿他没办法。生病的人你又不能凶他,只好听之任之。」
他一进科室就这儿疼、那儿痒、疑神疑鬼,还对我们的护理工作挑剔之极。
「这个药干什么的啊?你不是实习生吧?」
「哎呀,我疼哎,你给我用点地佐辛,两支的,一支不管用。」
「我肿了哎,今天给我早点透。」
「我吃不下东西,我吐了两百,黄胆都要吐出来了……」
每天重复,不知疲倦,让我想起周董的一句歌词: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但只要床边 CRRT 一上,他便如释重负,话少了,能吃了,神气活现起来。还嚷着要喝「一点点」奶茶,也不怕心跳快,也不怕睡不着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烦不了,吃了再说,吃完透,透完再吃!」,仿佛对他这次入院的原因失去记忆。有时我在想,要不要请精神科会诊,龙哥是否有双重人格?还是——属金鱼?
每次交班,龙哥都要调侃我们几句,评价我们的操作,给我们「指导」工作。他说他觉得这里日子不错,护士乖巧,医生好,无线用着,外卖尽情吃,没人阻拦,甚至过度满足。
龙哥喜欢这样的日子。
不过嘛,医疗资源怎么可以浪费咧?
经过大家全力以赴,不懈努力,稳定血色素之际并给他留下两颗「钛枷」,目送他出院,我们笑着:「龙哥,少蹦迪,多养身,枸杞红枣喝起来,别再糟蹋身体啦!」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转发锦鲤的缘故,好景总是短暂。
咱们回到开头,接到主任电话,告知我,空出一张床,接待「贵宾」。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个人的微笑瞬间消失。
主任说他也没办法,龙哥姑妈有他私人号码。可是距离他上次造访也不过两个月时间!
所以他会是卧底吗?会是卫生部派来复审三甲的吗?why why why?
群消息已发,大家都做好准备,特护记录单的眉栏疾病诊断已经不够写,还要缩小字体加拐弯——bentall + 降主动脉支架置入术后 + 消化道出血 +(未知)
我打开 ICU 大门,如临大敌,却心如止水。
4
急诊医生不一会就把龙哥送过来了,他安静的躺在平车上,眼睛眨巴着,一言不发。
交接完,我才知道,他在急诊癫痫发作,晕了过去,刚刚恢复,且食管纵膈瘘,办好手续,龙哥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极度配合我们工作,这回不挑刺不找事,安安静静,只剩下眉头紧锁。
我问他,「你是不是在家里吃硬东西了,鱼刺?骨头?卡着没?」他摇头表示没有,他还说自己也想不通,自己怎么成了纸片人,一碰就碎。
看他这幅模样,我又是气愤又是同情,但眼下再多情绪只能搁置,处理病人是要紧。
如龙哥所愿,我们将他安置在他的「老地方」—— 31 床,躺下后,虚弱的龙哥一改往昔的聒噪风格,变得安静了。
安置好龙哥,墙上的钟指向上午 2 点的位置,已经过了交班的时间,我准备收拾收拾回家睡觉了。
但一放松下来,就感觉有双眼睛诡异地盯着我看,不难寻觅,那凌厉的目光来自 33 床。
目光相遇,他便开口让我看他的喉咙,并告诉我,「我的黏膜遗失了」,说着还不停地吐口水。
张口检查一番后,我抚摸着他的肩膀坚定地告诉他,「你的黏膜健在并且很美观,要好好休息,保证黏膜的观赏度。」
(这时候你一定要看,一定要很认真的看,如若不然,下一秒口水就 duo 在你脸上,润物细无声啊……)
忘了介绍,33 床是谵妄引起的意识障碍,出现了幻觉,因主动脉瓣关闭不全且反流极其严重,术前就已经心跳骤停过,行急诊手术+ ECMO 置入术,术后一周拔出气管插管,因为黏膜可能水肿,且机械通气时间较久,所以才会觉得喉部特别不适,「觉得自己黏膜丢了」。
听了我的解释之后,他越发的惊了。竟然伸手把正在静脉泵入中的药也给扯了下来,说要把这个药作为证据。
家属换着法儿的哄都无济于事。他已认定,我们要「治」他于死地。
与值班医生沟通之后,决定给他一片「再普乐」,让他做一个安静睡觉的「乖宝宝」。
不出所料,拿到药后,他紧紧捂住嘴巴,直到我哄他说这是给他治黏膜的药时才肯吃。
交班前夕,我去看了一眼,果然睡了,即便仍然牢牢的攥着他所谓的「证据」。
看完 33 床,我又回身看了一眼 31 床的龙哥,龙哥没睡,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让人心疼,我默默叹了口气。
墙上的钟指向 2:30 ,我准备交班了。到此,一个不太平的夜班终于结束。
5后记
后来的几天,龙哥总是不说话,除了日常查房,其余时间静默着,数着时间过。
有次晚班,给他换完抗生素,他问我「这次我会死吗?」我有点错愕,原来他担心这个。
我安慰说,「不会,你还年轻,不是吗?你很年轻,也很能扛!」
这次的治疗,置鼻肠管,禁饮禁食,内镜探查,再痛再繁琐,龙哥都二话不说,乖乖地「服从」。
求生欲,必然是求生欲!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命是真硬,有些人就要渡劫,有些人就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可取得真经。
9 月初,气候温宜,龙哥也好转,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二毛护士,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想回家了……」
这回,他终于不眷恋医院了,也不想守护他的 31 床了,他想回家了,他想好好活着。
后来他出院的时候,我因为休息没有送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杀个回马枪,但我想说:「龙哥,下次真别再相见,相忘自是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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