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患者不会说话,还偶尔在诊室里随意大小便
2019/8/27 19:44:47 丁香园

     下午两点,七月灼热的阳光不惧高楼的遮挡,透过缝隙,恰好落脚在七平米的诊室,飞舞的毛发在阳光的映衬下根根可见,深圳的夏天闷热至极,诊室里却没开空调,腥臭、腐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许医生扫了我一眼,立马停下喷洒消毒液的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口罩递给我,又迅速摸出空调遥控器,开到 16 度,清秀的眉眼微微一弯:「上一个小家伙因病毒感染拉稀呕吐严重,几乎要休克,体温低,开不得空调。」

     许医生从医八年,早已习惯在飞舞的毛发中清理被粪便污染的诊台,她面对的患者不是拥有自控能力的人类,而是常常因为应激大小便失禁,甚至主动攻击医生的小动物们。

     她,是一名宠物医生。

    

     许医生和就诊小猫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她,我下巴一扬算是打了招呼,她继续擦着桌子,手臂上鲜红的血印子显而易见,「哟,又添新伤啦?」她倒是习以为常:「那可不。」不经意地抬头,又露出脖子上的几处新伤。

     失控的「患者」

     作为宠物医生,被抓被咬不算稀奇,毛孩子在疼痛和极度不适的情况下,可能会采取主动攻击的行为,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医生也不能完全避免挂彩。早上有只骨折的流浪猫应激反应很大,拖着受伤的腿还能满屋子「飞」,谁都不能靠近,许医生在看诊的过程中不幸「挂彩」。

    

     「轻伤不下火线。」跟诊的小医助打趣地说道,我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臂,也挂着几道若隐若现的褐色痕迹。

     面对同事的玩笑,她摘下口罩,露出轮廓分明的脸,暗淡的嘴唇微微上扬,看得出来,这点皮外伤她一点也不在乎。

     我想起她曾经对我说过的话「给宠物看病,其实还是在给人看病,病在宠物身上,交流的对象却是人,做这一行,不仅要懂兽性,更要懂人性。」

     兽性的失控,伤的是皮外,人性的失控,伤的是内心。

     那天晚上她刚下班,地铁开了两站路,同事打电话告诉她,有个没牵绳子的狗狗被车撞了,她又火急火燎地赶回医院,可怜的毛孩子呼吸急促、粘膜苍白,状况很不乐观,车祸很容易造成重要器官机械性损伤,如出现气胸、脾脏破裂、内出血等需要紧急处理,她如实告知了情况,通过吸氧和补液,狗狗的情况稍微好转,她催促主人赶紧做检查,以免漏诊耽误病情,刚刚还急躁地催医生赶紧过来,貌似很担心狗狗的主人这时却迟迟不肯做决定,对医生的提醒置若罔闻,反而在各大养狗群里寻医问药。

     许医生知道,这个主人在衡量费用问题,心里已经在打退堂鼓,只是碍于面子,或者想给自己个台阶下,才故意拖延时间,毕竟要是查出个什么毛病,治疗费用都可以再买一只狗狗了,其实费用又能高到哪里去呢?一个脾脏摘除术前后加以来也就两三千的费用,两三千能救一条命,有的人却犹豫了。

     主人又是录音又是拍照,全往狗群里发,侵犯隐私的事做了一大堆,许医生忙着稳定狗狗状态,没过多干涉,只是反复催促主人赶紧做决定,作为医生,她知道拖延的后果,主人的态度令她愤怒透顶,她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句:「你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我早就下班了!」主人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马发了句语音在狗群里:「这边的医生说她要下班了,没法治疗了。」

     那晚许医生没有走,一直等到凌晨三点,主人带着狗狗离开。

     第二天,狗群里面传来消息:狗狗死了,她成了置狗狗性命不顾的「黑兽医」。

     她向我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语气平和,没有过多的评论,只在讲完后无奈地摇摇头,暗淡的嘴唇向下一撇,我替她委屈,看着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精致的五官镶嵌在标致的瓜子脸上,时不时加班夜诊,又遭遇形形色色的主人,这让她有点憔悴。

     「看兽病盘根错节终有一解,度人心咫尺之间难别优劣」,她的同事曾经发表过这样一个朋友圈。

    

     朋友圈截图

     被低估的全能王

     「许医生,猫咪孕检!」她正准备展开「主人拼多多上买速诺(兽用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片)治猫咪」的故事,就被前台叫去给猫咪做 B 超了。她是皮肤科专家,参加过多次国内外大型皮肤病病例研讨会,平时主看皮肤科,各小分院转诊过来的复杂皮肤病也由她负责,但这并不代表她只会看皮肤病,B 超、X 光、显微镜检、绝育、剖腹产、拔牙等常规操作,内科、外科等常规病例她都能处理,可谓名副其实的全能王。

     彼时,她正稳稳地拿着探头,被主人和三五个医生围在中间,大家七嘴八舌地数着孕囊的个数,猫咪的主人是个老客户,听闻猫咪怀孕,医生们甚至比主人更兴奋,这些医生有的专攻心脏、有的专攻骨外,但他们同样有着三头六臂,基础的全科病例,全部不在话下。

    

     一只吞针的猫咪在镇静后取针

     这种现象在宠物医疗行业并不奇怪,由于行业发展不成熟,病例量不够,人才匮乏等,宠物医生必须是全能型,呕吐要治,难产也要治;猫咪要治,刺猬也要治;小病要治,大病也治;不仅如此,剖腹产、胃扭转等急诊手术更是门诊医生必备技能,你可以不会全髋置换,但当脾胃扭转命悬一线的狗狗躺在你面前,你必须果断处理。

     然而,与这种「超能力」极不相称的,是外界对宠物医生的评价。

     「你们是学什么专业的?大学里面有这个专业吗?」

     这是宠物医生被问的最多的问题,背后隐藏的是大众对这个职业的不了解,甚至不信任,有直言不讳的主人甚至会戏谑:「你们该不会是什么三个月速成班里出来的吧?」

     有同事去拔智齿,对方护士在得知她是宠物医生后问道:「你们学过生理生化吗?」,还有一次,主人直接大言不惭:「你们的证都是专科学校发的,一毕业就有了。」「这话听得人火冒三丈,」向来温和的许医生抽了抽鼻子,将一股气流快速从鼻腔喷出,旁边的医生医助们叽叽喳喳像打开了话匣子,纷纷诉说着自己的经历。

     其实,每一个宠物医生都是科班出身,他们都来自动物医学专业,专业课包括动物生理、生化、犬猫解剖、微生物、产科、小动物外科等二十多门,只有从动物医学专业毕业的学生才有资格参加国家举办的一年一度的兽医师资格考试,成绩合格,才能获得国家颁发的兽医师执业资格证书,有了证书,才能上岗执业。

     如今,兽医师队伍里本科学历是基本,硕士博士也大有人在,在岗的助理和医师都有接受公司定期的培训和考核。

     「下周的培训计划表里,我有两天的培训。」住院医师杨医生指着电脑上的「培训计划表」,上面写着两个科目:「犬猫行为学」和「猫的慢性肾病」。

     我对「行为学」很好奇,杨医生抱起脚边一条小土狗——小黄,想把它搂在怀里,小黄立马四肢僵直,就是不肯接触他的身体,「你看,他很没有安全感,这是在拒绝。」

     因为爱,所以坚持

     小黄是许医生的狗,四年前它被主人抛弃在医院,许医生给它喂吃喂喝它便认定了她,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后来许医生工作调动,索性将它带在身边,现在,她每天上班都带着小黄,看诊时它就安静地趴在脚边睡觉,只要一听到有动静,立马一个激灵,小屁股一扭一扭地紧跟在后面,偶尔做手术把它关在外面,时间久了它就疯狂挠门,外面的人怎么哄怎么凶都不好使。

     这不是许医生唯一的宠物,她原本还有三只猫,三只都是被抛弃的,去年19 岁的加菲「老太太 」因为慢性肾衰死了,她伤心了一夜,决定给「老太太」做个水晶模型放在床头。

    

     小黄

     做这行的,没几个不养宠物的,大多数都是主人抛弃的,大家和这些小毛孩朝夕相处,觉得可怜,便领养回去了,虽然公司明令禁止在宿舍养宠物,但大家还是养,偶尔有不听话的毛孩子尿湿了别人的床铺,也没人投诉,因为大家都清楚,自己不养,就真的没人养了。

    

     被抛弃在医院门口的五只小猫

     大家选择这行的原因不一而足,但更多的是因为爱。

     在智联招聘与美团点评共同发布的《2018新职业人群工作生活现状调研报告》中指出,截止到 2018 年,薪资收入前三名的新职业是宠物医生、健身教练和调酒师。

     「我们很高兴获此殊荣,但宠物医生的收入真的不高,论工资,我被同龄人甩出八条街,每天最大的快乐是撸猫撸狗。」许医生说,她和别人合租在一个两居室里,每月的工资除开房租水电,刚够自己和两猫一狗吃喝。其他的同事大多住在公司提供的员工宿舍里,一个房间可以放下三四个上下床,七八个人挤在一起,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

     「哇,好漂亮的英短,多大了?」她的眼睛放光,像看到什么宝贝一样兴奋地从主人手中接过一只丁香色的、准备打疫苗的小英短,一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一边连呼可爱,顺手拿湿巾擦去小猫眼睛下的分泌物,主人愉悦地分享小猫的趣事,小小的诊室里时不时传出欢快的笑声,阳光和她的笑容融为一体,洒在她闪动的睫毛上,摇曳着金色的光。

     本文图片均由许医生提供。作者:福华三大壮责编:joy

    

    


    http://weixin.100md.com
返回 丁香园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