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医生摘除了组织，却因此得到永生
2022/2/28 丁香园
31 岁那年，在生完自己的第 5 个孩子后，因腹部不适，她前往医院就诊。
在那里，她被查出患有宫颈癌，随即开始治疗。
然而她的疾病进展非常快，每天都有新的肿瘤出现，从淋巴结、髋骨到阴唇。她几乎每天都是高烧 40 度以上，在确诊后仅仅 7 个多月，便撒手人寰。
在尸检的时候，医生发现她确切的死因是尿毒症，肿瘤完全阻塞了尿道，治疗中无法用导尿管排空膀胱。棒球一样大的肿瘤几乎完全取代了她的肾、膀胱、卵巢和子宫，腹腔里的其他器官也秘密麻麻地长满了小肿瘤。
她是 Henrietta Lacks，更为人熟知的是从她身体上取下的 HeLa(海拉)细胞。
自她去世至今，全球已经使用了超过 5000 万吨海拉细胞系产生的细胞。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一株永生细胞
在治疗过程中，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医生取了 Henrietta 的两块组织，一块来自癌变部位，另一片来自正常部位。
这件事，医生并没有告诉她。
这一点现在看起来不可思议，但在那个时代，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接纳了大量贫困的黑人，他们治病并不需要交钱，没有政府或社会的医疗保障，用他们进行一些临床试验，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对声音。
George Otto Gey 博士
图片来源：Johns Hopkins Hospital 网站
按照往常的习惯，这个样本名字由患者名和姓的前两个字母组成——「HeLa」标记在了细胞培养瓶上。
HeLa 细胞被交给了 George Gey 博士，他开始不断摸索培养这些细胞的方法。当年没有人知道细胞维持生命需要什么，他就去附近的农场取鸡血和牛胚胎来培养细胞，甚至经常自掏腰包购买昂贵的实验设备。
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Gey 培养出了人类第一株细胞系 HeLa 细胞系——往常组织培养的细胞很快就会死去，但 HeLa 细胞每隔 20～24 小时就会复制一次，没有任何生命衰减的症状。
因为察觉到这个细胞系有无限的研究价值，Gey 把自己手中的细胞无偿赠送给了大量的科研人员，而自己从来没有没有通过 HeLa 细胞及相关技术申请过专利或者从中获利。
造福人类
1951 年才发现的新细胞，1952 年就派上了大用场。1951 年出现了全球历史上最严重的小儿麻痹症(脊髓灰质炎)疫情，其疫苗的制备变成的迫切的需求。
在之前，疫苗制备的实验中，使用的是猴子细胞，效率极低，而且不能大规模快速验证抗体效果。
但因为 HeLa 细胞的应用，Jonas Salk 得以快研制出了高效安全的脊髓灰质炎病毒的疫苗，使成千上万的人免于瘫痪。
1953 年证实人有 46 条染色体，也是通过对 HeLa 细胞的研究。而后 2008 年，HPV 病毒导致宫颈癌以及 AIDs 病毒的研究而获得诺贝尔奖，2009 年端粒酶的发现而获得诺贝尔奖，这些都可以说是基于 HeLa 细胞的研究。
据 2010 年 Cell 的一篇文章，这一团小小的宫颈癌细胞已复制成总重量超 5000 万吨海拉细胞系，帮助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员发表至少 6 万篇论文。
图源：Cell
伦理的争端
与这项令人惊异的发现同时而来的，是在医学伦理上的争议。
首先 Henrietta 当年被取组织的时候并不知情，之后的规范如《赫尔辛基宣言》《贝尔蒙特报告》等都强制所有涉及人的研究都需要经过知情同意。
1981 年加州最高法院通过法案，任何病人死后留下的组织样本都不再是病人的遗产，并且可以商业化，病人及其家属享有组织样品用途的知情权。
这一法案或许让诸多研究人员在使用 HeLa 细胞系时不再有任何心理负担。
虽然 HeLa 细胞系这么多年来带来了巨大的研究价值和经济价值，学术界却亏欠着 Henrietta Lacks 女士以及她的家人们。
在现有的法律范围内，即使政府也没有义务去对 Henrietta 家族进行赔偿，这一家族的成员甚至曾无法支付去医院看病的费用。
另一个可能的隐患是 Henrietta 家族成员的遗传信息可以从 HeLa 细胞中获得，因此在 1996 年美国政府规定了组织样本与捐赠者的联系必须被严格监管，而且细胞的命名不能出现任何名字或缩写，而是用数字与代码代替。
而对于 Henrietta 家族，学术界并不止步于简单使用 HeLa 细胞系。
Henrietta Lacks 的家族成员聚集在海拉纪念碑旁，纪念碑位于弗吉尼亚州。(图源：LACKS FAMLILY)
20 世纪 70 年代初，研究人员为了弄清楚 HeLa 细胞系为何持久分裂的原因，找到了 Henrietta Lacks 女士的家人，并采集了他们的血样进行遗传分析。
到了 2013 年，随着新一代基因组测序和分析技术的发展，科学家们想通过基因组测序弄清楚为何 HeLa 细胞系一直未停止分裂的原因。
然而，由于 HeLa 细胞系承载的是 Henrietta Lacks 女士本人及其家族的遗传信息，基因组数据的发表需要得到其家族成员的同意。
时任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主任，Francis Collins 开始觉得有必要趁此机会弥补过去几十年来对 Henrietta 家族的轻视，他亲自接触这一家族的成员，向他们介绍和解释过去这些年 HeLa 细胞系的研究，以及基因组数据的用途等。
最终，她的家族同意 HeLa 细胞系基因组信息的发布。
这也是过去几十年中，学界首次与 Henrietta 家族坐下来，面对面地认真商讨关于 HeLa 细胞系的问题。
图源：Nature
病人应该无偿为医学贡献吗？
HeLa 细胞系牵扯到的一个更深层的问题是：科学界和普通人之间的认知差距问题以及平权问题。
科学界需要 HeLa 细胞系，以及很多类似的研究来推动科学的发展，不仅是科学界，全人类都需要科技的进步，来消除疾病。
试想如果 1951 年，Henrietta Lacks 本人或者其家属拒绝研究人员进行继续研究，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情形？
但这难道就意味着，病人应该无偿地为医学贡献吗？没有答案。
尤其是现在，每个人的基因组数据堪比每个人的指纹，所涉及的是比指纹更为私密的信息数据。
鉴于 HeLa 细胞系问题的影响之大，如果不能好好解决，可以预见未来很多人将不会愿意参与到医学研究之中，无论是对科学界还是全人类的进步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
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 2020 年 10 月 29 日，问题出现一定转机。
美国第二大的私立生物医学研究组织，霍华德?休斯医学研究所(Howard Hughes Medical Institute，简称 HHMI)宣布将支付数十万美元赔偿 Henrietta Lacks 家族。
图源：Nature
与此同时，来自剑桥大学以及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一些实验室，也将举行募捐活动，并打算将募捐的钱赠予 Henrietta 家族。
虽然 HeLa 细胞系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并没有被尽善尽美地解决，但这些温暖的、追求平等的人文关怀一定是在推动着科学和人类社会的进步。
就像她的墓志铭上所写的：
这里埋葬着 Henrietta Lacks(HeLa)，她的永生细胞将永远造福于人类。
参考文献：
1. Skloot, Rebecca (2010), The Immortal Life of Henrietta Lacks, New York City: Random House
2. Scherer, W.F.; Syverton, J.T.; Gey, G.O. (1953). "Studies on the propagation in vitro of poliomyelitis viruses. IV. Viral multiplication in a stable strain of human malignant epithelial cells (strain HeLa) derived from an epidermoid carcinoma of the cervix".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Medicine. 97 (5): 695–710.
策划：Y.、刘冬宸、Ivan
监制：gyouza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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