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着屁股准备做肠镜，操作医生是我的科室同事…..
2022/3/2 丁香园
本文作者：杨潇
毕业后在人民医院工作的这一年，我的胃镜水平有了不少提高，肠镜更是从 0 开始积累到目前接近 3000 例，算是医生职业生涯的一个小小成就。
但颇感自豪的同时，我发现一个问题：操作胃肠镜时，无论我再怎么小心，也不能完全避免给患者带来的痛苦。
小时候看《勇敢的心》，梅尔?吉布森饰演的男主角被坏蛋抓住后上刑，刑罚方式是用刑具在腹腔里捣内脏。就在那时，出现了影片里最经典的一幕：男主角无惧死亡，高喊道：「Freedom!(自由)」
图源：《勇敢的心》电影截图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震撼之余，觉得大概这就是人世间最痛苦的惩罚了。后来我成为一名医生，接触了胃肠镜，患者脸上痛苦的表情总让我联想起刑场上的梅尔?吉布森。
以前主任总教导我们，「一定要时刻想着提高自己，别单想着靠病例积累，人家患者凭什么那么倒霉给你拿来练手？」
既然如此，只有将自己置于患者的境地，才能充分体验胃肠镜是一个怎样的过程，找到操作过程中需要特别注意的要点。
「以身试镜」的想法由来已久，现在，差不多是时候来实现它了。
医生的自我修养：以身试镜
我决定选择李哥。
李哥是科里的主治，已经实施过上万例肠镜，经验丰富、手感一流，秉承着尽最大程度爱惜自己身体的原则，我俩又是同一性别，他无疑是最佳人选。
拿到硫酸镁的那一刻，我手里仿佛端着潘多拉魔盒，里面装着过去一年患者们感受的痛苦、呻吟、甚至惨叫。而现在，体验这一切的是我自己。
检查前三天，为了展现专业人士的素养，我特别留意着没有吃任何蔬菜水果。就算中午在住院部食堂吃饭，都要像挑食的小孩一样小心翼翼地把所有蔬菜一根根地挑出来。三天没吃蔬菜水果，感觉自己皮肤都变差了。
检查前一天，我满怀信心地拿出早已备好的神器：藕粉。
图源：《哆啦 A 梦》截图+自己 p 的
在肠道准备的指导中，藕粉是出镜率最高的食物之一。因为担心普通的藕粉味道不好，我还特意给自己选购了桂花口味的。
但不知道是因为我买的藕粉质量不好，还是我冲兑的方式不对，碗里的藕粉怎么都变不成粉色透明粘稠的样子，总是看起来汤汤水水的，还结了许多搅拌不开的颗粒。
每碗 200 克藕粉再配上 200 毫升开水，三碗下肚，依然毫无任何饱腹感可言。到下午四点半，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没办法，又塞了好几个牛角面包。
晚上八点，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那一刻终于来了。带着专业人士的优越感，我选择为自己进行双次肠道准备。
硫酸镁一盒两包，呈粗颗粒状，味道略咸、苦，难喝极了。转换着喝口普通矿泉水，对比之下竟然像砂糖一样甜。
一包硫酸镁下肚，可能是由于心理作用，顿时感觉腹中暗流涌动，一股黑暗势力顺流而下，内心很是不安。随着时间流逝，虽然腹中涌动继续，却迟迟没有便意。我有些急躁，耳边响起了许多便秘老大爷的抱怨：「我喝了这东西也没有啥反应啊!」
不能吧，我 28 岁的年纪，规律的饮食及排便习惯，难道要落得跟便秘老大爷一样的下场吗……
图源：soogif
晚上十点半，暗流涌动加剧，便意到来之快如同中枪，我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奔赴厕所，等待着猛虎出闸的那一刻。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过程并没有消防队员高压水枪之凶猛，也没有小河流水之惬意，只有一股糊状物稀里糊涂地奔驰而过之后，腹中竟然再无感觉。
这……这就结束了？!
此刻的我有一种元凶尚在逃窜，官府却早已草草结案的疑虑。
继续酝酿似乎已经毫无意义，第一次肠道准备算是告一段落。我定好凌晨 4 点的闹钟，惴惴不安地睡去，准备迎接第二场战斗。
凌晨闹钟响起时，我一跃而起，毫无困意，就连平时看熬夜欧冠的劲头跟今天都根本不能比，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屎命感」吧……
第二包硫酸镁比第一包更加难以下咽，我终于能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喝泻药喝到吐」的患者。这次不到一小时便有瀑布奔流而下，我身心畅快。
图源：soogif
全过程下来，共计前半夜跑厕所 1 次，后半夜 3 次。想到之前有的患者向我反应跑了十余次厕所，似乎有些夸张了，可能我不是以量取胜吧。
原本还担心要是自己作为肠镜医生都不会准备肠道，说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好在最终准备结果十分满意，四次如厕已排清水。
早晨的起床的我胸有成竹，心想，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李哥也已经早早来到科室，「准备好了吗？」
我微微一笑，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我这绝对是 3 分肠道! 」
「这镜子有点粗啊」
早交班后，我寻觅出一支达克罗宁，倒入嘴里，仰面朝天，让麻药尽量淹没我最敏感的舌根。五分钟后，我猛然咽下麻药，一发狠走入诊室，恨不得顺便把达克罗宁瓶摔碎以表决心。
诊室内，我以身试镜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科里同事们人声鼎沸，就差门口坐一售票的了。我以个人隐私为由把姐姐们轰走，然后按照标准胃镜检查姿势躺上了床。
「这镜子有点粗啊。」李哥嘀咕了一句。
图源：soogif
我才发现，原来护士老师为了照顾我，特意取来了新进的放大内镜。但是问题在于，这条镜子虽然功能强大，镜身却比普通胃镜粗了一些。
咬住牙垫的那一刻，看着眼前比平时更粗的镜子，刑场上梅尔?吉布森的表情又浮现在眼前。我忍不住问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真的有必要对自己这么狠吗？可此时李哥已是镜在手中，蓄势待发，此时翻身下床，岂不是丢煞人也？
李哥没给我犹豫的机会，果断进镜。我瞥见一条黑龙直插我咽喉，之前做过那么多胃镜，只强调过「手感」，这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胃镜的「口感」，又硬、又滑，再加上黑色的视觉冲击力，终身难忘。
图源：soogif
幸运的是，我想象着自己操作胃镜时对患者的叮嘱「放轻松，鼻子吸气，嘴呼」，尽可能放松了咽喉，在食管入口处并没有遇到麻烦。
以往如果遇到胃镜卡在食管入口的情况，我会叮嘱患者做吞咽动作帮助进镜。而现在躺在检查床上的我，内心真是十二分感谢那些曾全力配合我的患者，因为此刻的我是绝对做不出吞咽动作的，不上手拔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进镜过程中，镜身稍微向舌根中央偏移，引起了我剧烈的呕吐反应，「开始给气了」，李哥告诉我。
以前我一直存在一个误区，认为胃腔胀气并不会引起很强烈的反应，但这次我才知道，如果进镜时贴到舌根正中就一定会引起剧烈的呕吐，与给气量无关。
我试图按照着既往给患者的指令，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可镜身却一直在我舌根最敏感的地方疯狂试探，这个呕吐反射是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的。每一寸的进镜都引起我强烈的不适，我的意志也由努力放松转变为祈祷检查赶紧结束。
终于，就在我忍耐力到达极限到达时候，我感觉到李哥开始吸气、退镜。心中还来不及庆幸，李哥的退镜动作却突然停下，规律的脚踏声响了起来，大概是贲门位置。
我万念俱灰，只能拼命紧咬牙垫。之前就听说有患者隔着牙垫咬坏镜子的，看来所言真是不虚。
感觉又过了千年，镜身终于拔出，我瞥到带出的唾液中有少许血丝，略微惊讶了一下。接过护士硕姐递来的纸垫，将脸上的泪水、汗水、鼻水、口水一股脑地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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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反酸烧心吗？」李哥问。
原来，他刚刚之所以在贲门处停留较长时间，是因为我的贲门上长了一个炎性息肉。想着平时自己已经比较注意饮食了，没想到还是出了点小问题。
李哥说，回头复查吧。
我说，算了吧大哥你饶了我吧。
肠镜：人生最漫长的 2 分钟
还没等我从胃镜的痛苦里缓过来，肠镜的重头戏就接踵而至。
我在本科实习时，曾经做过肛门指诊和肛肠镜，那种痛苦的感觉至今都挥之不去。为了照顾我的隐私，硕姐给了我好几张被单，用来遮挡关键部位。
我摆好体位，感觉自己像是蜷缩在被窝里哭泣的青春期女生一样无助。
直肠肛管检查体位图源：第 9 版《外科学》
可能是我个人比较敏感，肛门始终夹紧镜身，进镜带来的排便反应十分不适。我攥紧拳头，把脸埋进手臂。
「你这清的不干净呀，都是渣子，堵镜子呢。你这只能算 1 分肠道吧。」李哥的吐槽传来。
回想起早上的信心满满，我十分惊讶，「不会吧，我觉得拉的都是清水呀？」话音刚落，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在我和患者之间发生许多次。没想到角色转换过来，我也没能做好肠道准备。
我反思了一下，近三天确实没有吃什么有渣食物，那就只能是四天前进修的范大哥请大家吃饭的时候，我心想着接下来三天没办法好好吃饭了，于是安慰自己狠狠地胡吃海塞了一顿，没想到还没排干净呢。
「降乙交界了」，李哥嘀咕了一句。我顿时心生忐忑，生怕自己的降乙成了太大角度，要是在这里磨蹭半天，那可有罪受了。
好在李哥又小声地来了一句：「咦，横结肠了，直肠子呀。」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知道是胜利在望了。
随着给气，我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肠子像长条气球一样胀了起来，虽然腹胀的感觉并不是特别强烈，但肛门处却始终放松不下来。结合做胃镜时喉咙的恶心感，原来胃肠镜检查的关键不适处是在这首尾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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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紧张，李哥安慰我，「达盲啦」。
我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算上李哥用注射器通吸引孔道的时间，进镜全过程到现在还不到两分钟。
之前有同事调侃过，李哥的手法太好，我如果找了他，根本就失去了体验胃肠镜的价值。不如让进修大哥来做，肯定终身难忘。
我说，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带教老师，为了让别人练手，把自己都豁出去了。
终于，退镜熟悉的脚踏声响起，我能够稍微地排气，肛门的不适感也小了一些。很快，李哥提醒我到直肠翻转了。随后镜身拔出，我顿感轻松。
我翻过身来，首先对李哥表达了感谢——幸好我当时找的是手法娴熟的李哥，这短短的两分钟已经让我感到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真不知道那些进镜困难的患者都是怎么挺过来的。
翻身下床后，我猛然发现自己几乎整个舌头都麻了，咽部也有异物感。原来现在才是口中麻醉最起效的时候，看来我以前给患者含药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按照常规，「去厕所排排气吧」，我在厕所里排的像个泄气的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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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我依然觉得有股神秘力量在腹中乱窜，可能有一些气体进入小肠，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排出。
咽部的异物感也持续了很久，我很长时间都不敢咽口水，怕呛到。随着麻醉效果消失，隐约觉得喉部的一侧有些痛，大概是进镜的部位。到了中午正常进食，随后没再出现明显的不适，也没有「元气大伤」的感觉。
10 条血泪教训
「以身试镜」计划算是顺利完成，最开始我的疑问也得到了充分解决。
为了避免做胃肠镜的患者们变成痛苦的梅尔?吉布森，我结合自己的经历，总结了以下 10 点血泪经验。
1.肠道准备和喝泻药，真的是两回事儿!
泻药的作用有限，真正的肠道准备(进食低渣、低纤维的食物)其实从数天前就开始了。特别对于我这种还需要同时做胃镜，所以无法补喝泻药的情况，饮食控制就显得更为重要。
2. 距离检查 4 小时前不限制饮水，一定要大量饮水以避免出现脱水情况。
3. 吃藕粉真不顶饿，流食的饱腹感太差了，可以吃馒头、面包等主食来增强饱腹感。
4.可以使用湿厕纸来保护敏感部位，不然做肠镜的时候会更加酸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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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达克罗宁应含在舌根 5 分钟以上，随后再等 10 分钟让麻醉起效。最麻的时候应该患者能感到整个舌头、喉咙都是木的，说话也变成了大舌头(像我这样说话本来就大舌头的东北银可以忽略不计)。
6.胃镜切忌压到舌根中央，一定会引起剧烈的呕吐反应，引起患者强烈不适。
7.对于肛门紧张的人，最好进行扩肛。不然有可能出现肛门挛缩，加重不适感，进镜也会更加困难。
8.肠镜检查后，去厕所排排气可以减轻腹胀，适当走动也有助于气体排出。
9.镜在体内时，有时候怎么口头安慰患者也是徒劳的。在保证查全率的基础上，干净、利落地完成检查才是最实在的。
10.清醒下胃肠镜的痛苦确实很大，所以对待患者态度一定要好，要做彼此的天使。
胃肠镜，就像人生
回想起最开始学习胃镜的时，出于安全考虑，师姐曾经反复交待我要「循腔进镜」，我也一度把这四个字用作微信签名。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人生就做胃镜一样，总有一个「腔」，总有一条正确的道路。只要沿着正确的道路，保持初心不改，坚定不移地前进，就一定会迎来前途光明。
等工作后学习了肠镜，我发现人生往往不只是「循腔进镜」这么简单。做肠镜和在社会上工作一样，更重要的是「知进退」。
在很多情况下，要以进为退，以退为进。明明直直的肠腔摆在眼前，却不能一鼓作气地前进；看起来是九转十八弯的肠道，却突然柳暗花明地达盲了。
到现在躺在内镜室的床上真正体验过后，我才明白，做胃镜和肠镜就像生活。
即使有一条一米长的黑色巨蟒在你口中穿梭、在你的肠道里探索，让你双眼含泪、恶心反胃、肛门紧缩、头皮发麻，你还是得自己骗自己：放轻松。(策划：地猫、gyouza)
题图来源：《勇敢的心》电影截图丁香园招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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