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 万次高危性行为背后，多少人渴望后悔药？ | 世界艾滋病日
2022/3/2 丁香园
本文作者：李珊珊
「我在外面测了血糖，回家就发烧了，棉球里不会有 HIV 病毒吧？能阻断吗？」
「我最近出入了娱乐场所，被感染的几率大吗，能安排点阻断药不？」
「我好像喝了别人放了精液的水，又有口腔溃疡，能给我提供阻断吗？」
国内 HIV 高危行为咨询热线开设的第一个月，药师曾祥东就接到了超过 300 个来电，其中大部分都是这样五花八门且并不符合阻断指标的来电内容。
「我们每天听到的都是灰色、阴郁的东西，但也感受到人类那种特别朴素的求生欲。」曾祥东这样评价自己的工作。
谈起热线电话背后的故事，他有很多话想说。
鲜为人知的 HIV 紧急阻断
「你好，这里是 HIV 热线，有什么可以帮助的吗？」
一般来说，这是我拿起话筒时的第一句话。然后我们得慢慢问清楚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同的性行为代表着不同的 HIV 传播概率，我们需要搞清楚他们高危行为的具体方式，难免要涉及到私密的内容，「有没有插入行为？」，「有没有采取保护措施？」
最初我们也会尴尬，但后来发现，其实不用说太多，只要说一句「您能描述一下当时是怎么发生的吗？」
电话的另一边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出来了，毕竟，打我们的电话，他们也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我进入这个热线纯属意外。
我大学是药学专业，曾在药店的皮肤病性病科做在线咨询，因为处理过 HIV 阻断咨询，便接手了新工作。
这个热线设立的原因之一是为了缓和二三线城市中艾滋阻断药的缺货问题，同时也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提升公众对 HIV 阻断的认知。
HIV 阻断药相当于一种「后悔药」，一定程度上可以类比作紧急避孕药。它需要暴露后 72 小时内尽快服用，不间断使用 28 天，药物价格在 3000～6000 元不等。
近两年，有学者对广西壮族自治区与乌鲁木齐市大学生 HIV 阻断药认知程度做出了调查。调查结果显示，两地大学生对 HIV 阻断药的知晓率约为 11%，一定程度上也就说明了当前公众尤其是大学生群体对 HIV 阻断药的认知较为有限。
同时，中华医学会制订的《中国艾滋病诊疗指南》一直到 2018 年才写入了非职业暴露后的紧急阻断。
日常，热线的来电高峰时段大概有三个，凌晨一两点、早上十点，以及下午两点，这些时间分别对应着：高危行为刚刚结束，第二天早上酒醒，或是下午处理完公事后开始担心。周末的凌晨或是长假之后，也都是前来咨询的热门时段。
很多来电者喜欢称「帮朋友问」，这个朋友是不是他们自己，我们就不知道了，一般我们也不会去问。
咨询者们的各色遭遇
前来咨询阻断的人里，被阳性感染者恶意传播的例子几乎没有，但非意愿的高危行为的确存在。
图源：图虫创意
某天晚上 9 点 57 分，值班女同事接到一个女孩的来电，她在 3 天前遭遇强奸，几小时前收到警方的电话通知，施暴者抓到了，HIV 阳性。她马上去医院开了处方，但医院没药，药店关门，医生介绍她打了我们的电话。幸亏是同城，我们刚好有专门的应紧备药，她就直接过来拿了药当场服下。
这事儿大家都很痛心。因为按照美国 CDC 网站的说法：「暴露后阻断必须在 72 小时内开始，时间越早越好，每一小时都很珍贵」。而在中国发布的艾滋病诊疗指南里说：「在发生 HIV 暴露后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在 2 小时内)进行预防性用药，最好不要超过 24 小时……」
那姑娘的阻断上药迟了。不过，用上了，至少还有点机会，女孩心理也会好受一点。
我们的工作是 12 小时轮班，夜班更为幸苦。但来电呢，往往又喜欢扎堆，要么很久不来，要么就连着过来，上一个电话刚挂断，下一个就又来了。
某天我值班，八点半过后，40 分钟之内就接了 4 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一位男性自述自己出入 KTV 场所，被女服务员咬伤了嘴唇，而对方告诉他自己是艾滋感染者。这位男士认为自己需要 HIV 阻断。
第二个电话来自一位与同性伴侣同居的男性，他在电话里问，「我刚刚翻到他在吃三种颜色的药片，是不是 HIV 治疗的药物？」
我加了他微信后，对方发来一个装了白黄橙三色药丸的塑料药盒照片，我就只能告诉他：「我这边了解到的 HIV 药物并没有长成这个样子的，有可能这是对方日常服用的维生素药片……不过，如果担心的话，两个人有空时可以一起去做一下 HIV 检测。」
第三个电话的来电者已经是第三次拨通这条热线了。
这人情况比较复杂。一天前他去找性工作者，口交，因为惧怕感染，两人都做了 HIV 检测，结果呈阴性。他这次的电话主要是咨询，会不会对方在窗口期，仍具传染性？
这类情况的电话，我们首先会再次确认一下风险情况——性工作者在 6 周内是否有过高危行为，阴茎是否有出现明显破损的地方以及对方是否有口腔溃疡？
得知了对方并未出现阴茎皮肤破损的情况下，会先告知感染的风险性较低，坚定地告诉他目前的情况下，唾液、汗液等体液病毒量较低，不足以发生传染。
我们有一句标准回答是：「这可能是因为您对这种病不太了解，造成了一定的恐艾心理，我们可以理解……」
但这句话往往力量有限。
能做的，只能是尽量通过电话来安抚对方的情绪，否则恐艾心理占据上风，对于他而言就不是感染艾滋病的问题了，而是可能会演变成心理障碍。
那天的第四位来电者是手里已有刚开好的医生处方，高危行为已过去了 20 小时，人已在药店前，药店却关门了。我就赶紧帮忙联系了一位同事，及时为他提供了药物。
每一个判断都关乎生命
事实上，我们最开始希望热线主要来解决第四种来电，结果开通后发现，最主要的工作反倒是甄别。
这个甄别包括问明白高危行为发生的方式，比如，与性工作者发生边缘性行为，几乎不存在感染率；而如果发生高危行为的伴侣感染情况不明确，我们通常会要求两人一起去做个 HIV 检测，明确对方是感染者，我们才能进入阻断疗程。如果伴侣失联了，则需要个案分析。
这些要求看上去苛刻，但却必须完成。
不同行为的感染风险
图源：美国 CDC
与此同时，我们接电话的一个要求就是「判断要明确」。比如，低风险的行为，就直接告诉来电者，他不用担心，洗洗睡了；而如果需要进一步甄别，或者有高暴露指征的话，就要准确地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该注意什么。
确定来电者是高危行为之后，他们还需要拿到医生处方——我们一般会建议来电者到最近的传染病医院进行检测开药。
进入阻断流程之前，这个来电者还需要检查肝功、肾功、乙肝、HIV 抗体等检测，前两项是因为阻断药对肝肾的损伤很大，要了解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后两项是怕阻断药会激活他们体内原有的病毒。
700 万次高危行为背后
有些人会问我们，搞这个阻断，是不是在鼓励高危行为？
但(高危行为)这种事儿，你不能假装它不存在呀。
图源：视觉中国
在我国，高危行为的发生频率其实是非常高的。咱们不妨就来做个推算：根据国家卫健委相关统计，截至 2021 年 10 月底，国家卫健委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全国报告现存艾滋病感染者 114 万例。同时，中国疾控中心性病艾滋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吕繁表示，今年的 1~10月份报告的感染者有 11.1 万。由于 97%以上的 HIV 传播是通过性传播，即用最高的传播率(肛交，1.38%)来推算，11 万的新发感染背后也有超过 700 万次的高危性行为。
接这个热线，确实每天听到的都是特别灰色、阴郁的东西，但这里面，你能够感受到人类的那种特别朴素的求生欲，有个后悔药是多么重要呀。
我接到的第一个进入阻断流程的来电是个内蒙古小伙子，他是在跟性工作者无保护性行为 14 小时之后拨通了我们的电话。
当天，他带着那个女孩到疾控中心检测 HIV，但第二天去查结果时，疾控以非检查者本人为由，拒绝给他对方的检测结果，而那名女性已经离开了本地，联系不到了。
这属于酌情的案例，那个小伙子选择了阻断。因为当地没有阻断药物，他当晚坐火车至哈医大四院爱心之家拿到药并当场服下。
我跟那人互加了微信，提醒他定时吃药，定时再去检测。前几天，第一个月的检测结果出来，他给我发消息「东哥，结果出来了，阴性。谢谢您这一个月的细心解答，虽然素未谋面。以后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策划：杨璐、琦琦、carollero、gyouza)
致谢：本文经 儋州市人民医院 感染科副主任、副主任医师 王生成 专业审核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参考资料：
[1]范彩云,李萍,韩雯雯,庞维跃.乌鲁木齐市大学生对HIV阻断药接受意愿情况分析及影响因素研究[J].实用预防医学,2021,28(11):1359-1362.[2]王建,李一洪,丁智,字想容,韦玉霞,谭柳梅,廖艳研,梁浩.广西大学生对HIV阻断药的接受意愿及影响因素分析[J].中国艾滋病性病,2020,26(06):598-602.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偶尔治愈(to-cure-sometimes)，授权丁香园转载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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