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刀力挺、选入临床教材的神作，却被质疑卖惨圈钱
2022/5/21 14:57:00 丁香园
本文作者：Origami
一排排穿着白大褂的准医生们安静坐着，准备完成步入临床前的最后一步。
和寻常不一样的是，没有慷慨陈词的领导演讲，也没有载歌载舞的分院晚会。
而是每个人都面对着一台电脑，用鼠标喂小鸭子吃面包屑，陪屏幕里的孩子玩转车、荡秋千、滑滑梯......
最后一节课，就是玩一款似乎很温馨很治愈的游戏？
从教授严肃的面容看，答案似乎并不简单。
画面陡然骤变：
原本嬉戏的孩子被拘束带绑在窘仄的病床上昏迷不醒，抬眼望去，一团团狰狞扭曲的畸形物在不断生长、不断逼近。巨龙的倒影一闪而过，就像草原上的秃鹫般在濒死生物上空盘旋，等待着将孩童一口吞下。
多种意象指代着已经晚期的癌症 图源：游戏截图
此时，教授的声音响起：
「成为真正的医生前，你们要玩一个抗癌游戏，《癌症似龙》(That cancer dragon)。我所有想交代的都在里面。」
恐惧和绝望是癌症的保鲜剂
这款抗癌游戏记录的所有，都真实发生在一个普通家庭。
格林夫妇在小儿子乔恩(Joel)诞生时还算生活殷实、幸福美满，但一切的一切都在一次突然晕厥后瞬间破灭。
可怜的孩子，被诊断为患有非典型畸胎性横纹肌样肿瘤(AT/RT)。这是一个较少见的在儿童时期就能得到诊断的癌症，也是一个被医学「遗忘」的角落。
「AT/RT 在 2000 年才被纳入 WHO 的脑部肿瘤分类，全世界每年也仅有 100 多例。这个癌症并没有得到医疗机构的足够关注，很多国家甚至都没有把它纳入医学研究范围。」一位哈佛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如此介绍。
因为肿瘤位置的特殊性，手术切除无法进行。剩下的所有临床手段都只能做到延缓作用。
图源：YouTube 视频截图
在治疗过程中，格林夫妇制作了这款《癌症似龙》，来记录儿子注定短暂的一生。
这个抗癌游戏和绝大部分作品有着强烈的差异。在玩家游戏的过程中，更多的是跟随剧情引导去点击、去滑动、去交互。
大部分情景下玩家自由移动的权力会被剥夺，只能通过固定的路径点、前往特定的位置——就像被命运操弄的人偶。
比如游戏一开始，玩家只能操控鸭子去吃面包屑，不能飞走
图源：游戏截图
随着剧情中乔恩治疗的选择面越来越窄，玩家可以点击的地方也变得越来越少。
当游戏过半，乔恩在极致的癌痛里嗷嗷大哭时，玩家已经彻底沦为旁观者了——就像现实生活里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魔一点点啃食鲜活的生命，听着乔恩的哭声从呜咽到沙哑再到声嘶力竭，还有格林卑微地安抚直至哀求。
全程只有乔恩的哭声，因为格林无法做到将孩子的痛苦还原
图源：bilibili 视频截图
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自由操纵」的小游戏里，这种已经注定的感觉反而会更加强烈：
你会玩到和《马里奥赛车》一样的竞速，只是参赛选手仅有抱着孩子的母亲，在这场比赛里，没有人是你的对手。
你需要做的就是躲避一个又一个障碍物，抱着孩子操控着儿童病床改造的小车，在风驰电掣中拿到所有他爱吃的水果和酸奶。
但哪怕你撞上所有障碍物，也能顺利到达终点
图源：游戏截图
然而，欢乐的赛车结束时，你又不自由了。
只能看着屏幕里的母子被失控赛车裹挟，狠狠地撞向墙壁、倾倒翻车。
画面一转，色调变得昏暗低沉伴随着阵阵啜泣，原本明媚温馨的走廊化成片片废墟。放眼望去，巨大无比又肮脏污秽的黑藤蔓在摧毁着一栋栋耸立的医院。
此时，旁白响起，「对不起，女士，癌细胞还是扩散了......」
你拿到的水果都是乔恩在现实世界中使用的化疗药物和技术
图源：游戏截图
这样的无力充斥了整个游戏，玩家可以反复重玩甚至作弊，但故事不会有丝毫改变。
决战关头，无论你击中了黑龙多少次，它最后的半格血，都是不会清空的，你最终一定会看着孩子失去了最后一格血，瘫坐在地上，头顶闪现一束白光，将他引向天堂。
而在游戏结尾，在象征着往生的教堂中那一架短到不能再短的钢琴上，不论你敲出怎样的声音，都不会引领你走向远处的乔恩。你要做的，只有放开手，等着新段落开启。
无论怎么躲避，气球都会被癌细胞扎破，跌入深渊
图源：游戏截图
这也是《癌症似龙》和其他作品的最大差异。在大多数游戏里，你可以看到、感受到、甚至触摸到玩家行为对整个事件乃至世界造成的改变。
但在这里，与世界的关联是一种「否定」甚至是「割裂」，玩家所做的尝试不会对结局产生任何影响。
作为资深从业者的格林夫妇，自然知道这是游戏上的极大不合理。但是这种不合理恰恰就是为人父母面对必将死在怀中的稚子，最自然最真实的写照。
绝望，是这款游戏最深沉的一抹底色，但显然这不是《癌症似龙》唯一的内涵。
请相信承载希望的骑士终将凯旋
《癌症似龙》其实有两个版本，初版和上市版有着天差地别。
一开始，格林夫妇的念头十分简单，想法萌生于一系列放疗与化疗后。他们打算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记录下这段抗癌旅程，以孩子可以理解的方式告诉乔恩的哥哥们，自己的弟弟正在与一条看不见的、名为癌症的恶龙战斗。
或者说，原本的《癌症似龙》更像是对生命奇迹的一个家庭记录。
乔恩的寿命已远超预估时间，父母希望这个奇迹可以再久一点。
但在 2014 年 3 月的一天，游戏官网突然出现了一句留言：
「小乔恩的呼吸定格在凌晨 1:52 分。」
图源：游戏官网截图
乔恩的离去，让《癌症似龙》的开发一度陷入崩溃。使格林夫妇继续进行下去的动力是在那条令人心碎的讣告后纷至沓来的温暖与安慰。
格林夫妇陆陆续续收到了 3500 多封世界各地有着相同经历父母的来信与帮助，甚至医院的医生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开始主动参与游戏的开发。
游戏制作在众人的帮助下重新上路，这一次《癌症似龙》做了极大的改动。
他们发现这部作品已经不仅仅只是关乎一个人，而是承载了那些与他们一样痛失子女，对亲人最真挚的思念。
格林夫妇修改了 70% 的内容，虽然故事主线依然是围绕着格林一家的悲欢离合，但在游戏最终面向大众时，除了在癌症面前的绝望外，开始出现了颜色鲜明的温暖。
在游戏里，你会发现乔恩的病房和医院走廊点缀着的一张张彩色的明信片，每一张都可以打开，里面记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祝福和对逝者的思念。
所有明信片都可以打开 图源：bilibili 视频截图
当你遨游在格林一家的记忆星海时，可以捡到一个又一个漂流瓶。
每一个瓶子里或是一封信，或是一幅画，有的承载着抗癌之路的点点滴滴，有的是其他患癌孩子父母邮来的信札，也有住院时医生和护士们难以言说的独白。
信里，母亲已经悲伤到语无伦次
图源：bilibili 视频截图
这是属于所有经历过了解过乔恩所留下希望的集体回忆，当我们还记得这个可爱孩子，他就不曾离开过。
值得一提的是，游戏里增加了医生面对这个现代医学难以攻克之癌症时的视角。
在医院办公室，不止是格林夫妇，医生也在努力消化着化疗失败的噩耗。当游戏伴随着视角的切换来到医生一方时，临床上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的困境被一览无遗地剖开。
「他还有多长时间？」
「几周或者几个月。」
医生在配音时也泪如雨下
图源：bilibili 视频截图
当切换回格林夫妇视角时，可以看到医生已经开始轻轻地啜泣和哽咽：
「我们是临终关怀的老手，也是减缓癌痛的专家，但是为什么我们偏偏就不能是那个治好癌症的医生？」
随后，无药可救的消息让整个房间里的大人被眼泪化成的死水覆盖，而乔恩却出现了，带着可爱的笑声泛舟其上。
这也是《癌症如龙》最有价值的升华所在：它采用了乔恩的视角，用孩子的眼睛告诉玩家，癌症和病痛究竟是什么？
绝望的海在乔恩眼里是难得的划船游戏
图源：游戏截图
游戏一开始，乔恩的癌症还没有得到确切的诊断，此时父母和孩子眼里世界还是重合的，依旧充满阳光。
随着游戏剧情的进展，治疗和抢救频频无效。玩家可以清楚地看到父母和医生的世界已经被灰暗和绝望的种种表征填满。
但对乔恩来说，童真和幻想无论何时都从未消失：冷色调的医院病房，化成了色彩鲜艳的赛道；化疗失败后不得不使用的放疗器械，是小孩子偷偷和你分享的宝贝宠物，那个轰隆隆发出巨大噪音的机器是属于他的狮子王。
很快放疗也失去了作用 图源：游戏截图
对 4 岁的乔恩来讲，并不存在什么肿瘤或者癌症，他甚至连生病都不会有清晰的认识。一切对他而言，都是一场游戏，即便是将他带回天国的上帝，也不过是游戏的一份子。
只要孩子的笑声依旧能被我们听见，在属于他的游戏里，骑士就已经打败了恶龙。
这也是《癌症似龙》唯一目的，希望更多人在感受了绝症患者经历后能依旧相信：承载希望的骑士终将凯旋。
承载医学人文的「第九艺术」
游戏最后，父亲设计了这样的结局。乔恩与大海中央的家人们挥手告别，独自坐着小船向彼岸驶去。
彼岸是布满鲜花的森林，乔穿着一身白衣盘膝坐着，面前摆满他最爱吃的薄煎饼。在这里，他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狗狗，也终于能和同龄人一样清晰地说话了:
「你见过这么大的薄煎饼吗？小一点的给我的狗狗吃，大的煎饼我要留给自己和爸爸妈妈。」
操控着鼠标，可以向他们吹起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屏幕上，乔恩伸手去抓泡泡，发出他生前留下银铃般的笑声。
图源：游戏截图
这也是游戏中玩家能进行的最后的操作了。
愿意的话，泡泡可以一直吹下去，但只要停止点击，视野就会开始慢慢模糊，离开这个只属于乔恩的世界。
悲痛的父母没能把他从恶龙手中夺回，但在游戏里，乔恩永远都是凯旋归来的小小骑士。
在《癌症似龙》首次发布的展会上，和火爆游戏人头攒动的喧闹不同，格林夫妇的展位安静无比，而参与游戏的玩家无一中途离席。
伴随着终曲和字幕降临，有人陷入沉思、有人不住流泪，但种种反应都化作和格林夫妇的一个拥抱，一句加油。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游戏里寄托的深深情感。
图源：纪录片截图
当然，对《癌症似龙》的质疑与批判一直存在。不断有声音在说：游戏称不上艺术，用这种形式去试图表达情感就像是胡闹，格林只是在利用死去的孩子圈钱。
文字、音乐和影像都承载了无数面对医学死局时，人类迸发而出的绝望或希望。
但这种人类永恒的情感会因为载体是一种特殊的「第九艺术」——电子游戏，而就此变得廉价甚至低贱吗？
直到今天，游戏界依旧莫衷一是，但医学界早已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JAMA 和柳叶刀都发文力挺这款游戏，他们对《癌症似龙》在医学人文上的深厚价值表达了强烈认可。
题目就叫「感谢你能来玩」
图源：THE LANCET
耶鲁大学医学院的教授也曾公开评论：就游戏性看，《癌症似龙》或许并不优秀。但它却能以一种独特的形式触碰到临床治疗癌症时无法涉及的心灵角落。
在 STEAM 游戏平台的评论界面，不乏医生群体的特别好评。一篇长评论写道：「在这个游戏里，具备临床知识的人接受的冲击可能会更大。通关之后，患者反映我的问诊态度柔和了许多。」
2017 年，罗格斯大学医学院将《癌症似龙》纳入临床教学的课堂，就像开头出现的那样。
特殊的最后一课，伴随着 GAME OVER 也步入尾声。准医生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在课后的感想报告里，出奇一致的留言让主持的教授露出欣慰的微笑：
「也许现在我还不能帮助乔恩，但在屠龙路上，吾辈义不容辞。」
策划：二甲双胍
监制：gyouza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参考资料：
[1].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30a1DpKWvg
[2].【C菌】这款游戏向你讲述癌症!【癌症似龙】实况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tW411x7b2 from=search&seid=16120224553958161032
[3].O’Hern K, Lakomy DS, Mahoney DP. That Dragon, Cancer—Exploring End of Life Through an Unwinnable Video Game. JAMA. 2020;324(14):1379–1380.
[4].https://pubmed.ncbi.nlm.nih.gov/29204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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