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黎明破晓时
2015/10/11 十点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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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点，陪你读书
文 | 张惠雯
原标题《爱情的五个瞬间之加油站》
回忆往昔，那令人神魂颠倒的爱。——普希金
男孩儿第一次把女孩儿约出来，他特地借了姐夫的摩托车。因为是夏天，他打算带她去郊外。
男孩儿早早地在女孩儿的楼下等她，看见她穿着海军蓝的短袖衫和白色短裙跑过来，她的头发没有像往常那样扎成马尾，而是披散在肩膀上。当她跑过来的时候，他低下了头，假装查看摩托车的反光镜。
“你会骑吗？”女孩儿坐在车后面的时候问。
“你放心吧。”男孩儿说。
他带着她穿过小城里的街道，繁华的、安静的、宽阔明亮的、狭小昏暗的……那些他早已熟悉的街道、灯光、店铺，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带着你，我不敢骑太快。”男孩儿回头对女孩儿解释说。但他已经骑得很快了，他觉得自己有骑快的冲动。他的声音呼呼啦啦全被风打散了。女孩儿的声音也呼呼啦啦的，打在他的耳朵上。她一边笑，一边一直劝他不要太快。而当他猛然放慢或是加快速度的时候，他发觉她就会向他靠近一点儿。
他们离开了小城，来到郊区公路上。公路上行人很少，只有一辆一辆呼啸而过的车。过一会儿，路灯也没有了。他打开车前大灯，两边是村庄和田野，车灯的光像扇面一样扫过那些漆黑的地方。一切凉爽而安静。
“现在不会很晚了吧？”女孩儿问。
“不会，只是这里没有路灯。你害怕吗？”
“不怕。”
“前面有一条河，你知道吗？”
“不知道，这里我还没有来过。”
“等一会儿你就看见河了。”男孩儿说着加大了油门。
“你说，我们是不是跑得太远了？”女孩儿又问。
“不会，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男孩儿说。
“不然，我们不要去看河了。”
“很快就到了。”
“那里有灯吗？”
“哪里？”男孩儿问。
“河边，河边不会有灯吧？”
“有灯，我们站在桥上，桥上有灯。”
他们站在灯光明亮的桥上，看着那些被灯光照亮的、幽深的河水。女孩儿突然有点儿害怕，因为她没有看到一个行人。她在想，男孩儿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儿来呢。她看看他，他正专注地朝那些更漆黑的远处望着，那边隐隐有堤岸和树林墨蓝色的影子。
“过去，我哥哥常带我来这里钓鱼。”男孩儿对她说。
“我不喜欢钓鱼，为什么要钓鱼呢，多残忍啊，刺穿鱼的嘴。”女孩儿表示反对。
男孩儿“嘿嘿”笑了，说：“我不会钓，我看他们钓。确实很残忍，我自己也不会钓的。”
女孩儿心想，他是为了讨好我才这么说的吗？
桥上吹起了冷风，水波闪动，让女孩儿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想站得靠他近一点儿，却没有这样做。她看看天空，没有月光，也没有云朵。她看着那条莫名其妙的、不知要流向哪里的河。
“我觉得可能会下雨。”她说。
“我看不出来，”男孩儿抬头看看天，“不过天很阴。你冷吗？”
“有一点儿，”女孩儿抱着胳膊，“我们回去吧，太晚了。而且，可能会下雨呢。”
在回去的某段路上，摩托车发出沉闷的响声，而且跑得很慢。男孩儿突然想起来什么，看了看油表，发现已经没油了。他心里异常沮丧，怎么会忘记查看油表呢？在黑乎乎的郊区公路上，他怎么要求她下来，告诉她这件难堪的事？他硬着头皮往前骑着，直到摩托车彻底停下来。
他对她说，他们得往前走一段，找一个加油站。她从后面跳下来，没有说什么。他们往前走着，他知道她有些不高兴了。
“对不起，我出来的时候忘记查油表了。”他说。
“没什么，不过我不想回去太晚。你说我们能很快找到加油站吗？”
“我们走一会儿应该就能碰到。”男孩儿说，但他也不确定。这是条冷僻的郊区公路，并没有多少车从这里过。
他推着摩托车，她就走在他旁边，什么也不说。走了很长一段路，两边仍然只是黑漆漆的田野。
“我觉得不会有加油站了，我们可能得走到城里。”女孩儿说，叹了一口气。
“你走累了吗？”男孩儿问，他羞惭得要命。
“有一点儿。”她说。
“你坐上来吧，我推着你。”
“不要，摩托车已经很重了。”
“你坐上来吧，不会很重。”
“不要。”女孩儿拒绝了。
“你不觉得下雨了吗？雨滴在我脸上了。”过一会儿，女孩儿对他说。“我还没有感觉到。”男孩儿说着停下来，仰起脸。真的有一滴雨滴在他额头上。
“什么倒霉事儿都让我们碰上了。下雨了，车又没有油。”女孩儿说。
男孩儿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他更不知道下雨了该怎么办，他们连个避雨的地方可能都找不到。他羞愧得无地自容，都是因为他的疏忽。
“你说，我们是不是要一直走到城里去呢？还要走多远呢？”女孩儿有点儿不耐烦地问。
“还有很远，如果走回去，还得走一个多小时吧。”
“那如果下雨了怎么办呢？我们干吗跑到这儿来呢，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男孩儿不说话了，推着车走到了前面。女孩儿也跟上来。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谁也不说话。
女孩儿很不高兴，她讨厌男孩儿那闭着嘴巴不说话的样子。他干吗这样呢？她答应他出来已经很不容易，她要走这么远的路，她回去得太晚会挨骂，而且她的鞋子一定快要磨坏了。又要下雨了，他们可能会被淋成落汤鸡。她回去怎么跟妈妈解释呢？她被他弄得狼狈得要命，但他还倔强得一言不发。她以后再也不会理他了，她不会答应和他出来，也不让他再寄那种信给她。总之，她不会和他这种人谈恋爱。
她正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突然说：“我看到了，前面有个加油站。”
她也看到了，但她不回答他。
“你坐上来吧，你走不动了吧？”他说。
“不用，我可以走。”
“拜托你，坐上来吧。雨下紧了。”
“你不要管我，你赶快去加油吧。”
男孩儿看了看她，终于推着车快步往那边走去。后来，她看见他推着车跑了起来。
雨乱糟糟地下起来，她看见他跑过来，拿着一叠报纸遮住她的头。他拽着她跑起来，因为雨点越来越密了。
女孩儿站在加油站的小杂货店里，里面热烘烘的，站着的电风扇嗡嗡转动。而男孩儿正站在外面那个简陋的棚子里，和一个加油的工人说着什么。然后，那工人也到里面来了，只有男孩儿还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外面的雨。他偶尔回头看看她，但总是鼓不起勇气走进来。他看着急促的雨点在外面泥地上砸下一个个小坑，泥水一点点溅到摩托车靠外停的一侧，焦躁地等雨停。
女孩儿突然觉得他那样站着很委屈。她怀疑他站在那里被雨淋湿了。于是，她走到门口，倚在店门上打量他。她发现他肩膀处的衣服湿透了，他的裤腿溅上了泥水。阵雨停的时候，男孩儿向工人借了一条毛巾仔细把摩托车身擦洗了一遍，他担心那些溅上的泥水会弄脏女孩儿的裙子。
他们又上路了。
女孩儿在后面说：“天气真好，真凉快。”
男孩儿说：“不怕冷吗？要我骑快点儿吗？”
“不怕，随便吧。”她兴高采烈地说。
男孩儿轻踩油门，几乎在车身震动的同时，他感到女孩儿的一条手臂轻轻搂住了他的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而摩托车轻驰起来，擦过湿漉漉的、泛着水光的路面。他那绷紧的身体渐渐轻飘了，他感到自己仿佛滑翔起来。
*作者：张惠雯，新加坡《联合早报》专栏作家，出版小说集《两次相遇》。曾两度获新加坡国家金笔奖中文小说组首奖，2013年获首届人民文学新人奖。
一瞬的光线、色彩和阴影
作品创作从2008年到2014年，就像一位少女从恋爱、结婚到生子，每个阶段对爱情的观察与理解都有着新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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