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好好地,活着吧。”
2016/9/4 十点读书

    

    

     ◆◆ ◆

     文 | 十点君

    

     “想要做些什么”是一句能在有良知的艺术家耳朵边响上一辈子的话。

     在北京大山庄(现在的朝阳公园一带)四路居这一片,有一个“东村”。“村里头”住着的是一些没有体制内工作、却希望能够在艺术方面得到进一步提升的、不惜从遥远的家乡一路赶来的年轻人。他们被称为“盲流艺术家”。

     1995年,这群北京“东村”的自由艺术家们,茶余饭后闲谈。谈到“想要做些什么”,你一言我一语,乍现创作灵感。于是众人纷纷翻掏口袋,一人拍出200元,凑车马费,请摄影师,一同前往北京西郊的一座无名山上。

     随后他们宽衣解带,肌肤互贴,以3、2、2、2、1的人数层层叠罗汉。摄影师连续按下快门。

    

     《为无名山增高一米》

     轰动世界的中国现代摄影作品《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就这样诞生了。

     作品一经问世并没有引起巨大轰动,按照其中一位“东村”艺术家的话来说,它是一点点进入人们视野,一点点引起关注的。真正让它一举成名的是四年后。

     1999年,《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参加了第48届威尼斯国际双年展,获得举世轰动,人们称之给出了身体艺术前所未有的“中国经验”,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极大限度地表现了荒诞、无聊、对自由的逃避和渴望。

     作品署名是当年在“东村”的那十位艺术家:王世华、苍鑫、高炀、左小祖咒、马宗垠、张洹、马六明、张彬彬、朱冥、段英梅。其中不乏如今在艺术界名号响当当者,如左小祖咒、高炀等。

    

    左小祖咒,内地独立音乐人、诗人小说家、艺术家《为无名山增高一米》作者之一

     据说这几位艺术家还曾在作品成名后因为作品版权归属问题争得不可开交,大家皆以为创意属于自己。

     当然,这种说法可能是观众对于人性的揣测,也可能空穴来风的事实。其实就算是事实也无话可说,当年平均年龄在25岁的年轻“盲流艺术家”们,在巨大的可得利益面前也可以显得“不那么艺术”。

     但是,当年在“无名山”上摁下快门的摄影师,却主动放弃了作品的署名权和“版权”,称“这并不是我的作品。我只是负责拍一下现场。如果当时他们请别的摄影师来,也会拍得一样好。”

     摄影师叫作吕楠,被誉为中国“最具传奇色彩的摄影家”,是最早也是唯一被传奇的“马格南图片社”选中的中国通讯员,也是唯一登上过美国《光圈》杂志的中国当代摄影家。

     可吕楠的名字至今只为一小部分人所知,名声与成就的极大不符,像陈丹青曾评价吕时所说的那样:

     “他好到你可能会错过他。

    

     吕楠三部曲中的作品之一照片中的修士常被误认为是吕楠本人

     丨 希望我的作品比我活得长

     在现今出版的所有印刷品上,你可能会看到吕楠的作品,但绝不会看到吕楠自己的照片。也许是因为吕楠“苦行僧”般的摄影经历,不少读者都曾把吕楠镜头下的一位修士误认为是吕楠本人。

     吕楠不喜欢自己成为焦点,媒体如果请求给吕楠拍照,他会直接以“我太丑了”为由拒绝。

     这让我想起罗兰巴特悼念亡母的著作《明室》,“母亲的照片”是贯穿全文的线索,但整本书中大量的配图却没有一张是母亲的照片。

     “我要发表心灵,而不公开隐私。”巴特在接受采访时说。

     “我只希望我的作品比我活得长。”吕楠说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去年6月份,曾经一度传出吕楠成为了马格南图片社的正式成员,这个消息几乎让所有热爱摄影的人为之一振。

     马格南是“为呈现二战后纪实影像而成立”的,是目前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图片社。当时的创办者都是当时知名的新闻摄影师,比如提出“决定性瞬间”的布列松、二十世纪最著名的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以孩子为主题的战地摄影师大卫·西蒙等等,后期成员还包括前几日刚刚过世的著名摄影师马克·吕布。

    

     依次为:布列松、罗伯特、大卫·西蒙、马克·吕布

     马格南一直没有一位中国籍的摄影师,是为广大摄影艺术爱好者的心患。吕楠一度被称作“中国最近接马格南的摄影师”,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人心激荡。

    

    马格南官方发布的名单,吕楠的名字赫然在列

     可惜的是后来吕楠本人亲自证实自己“还不是马格南的正式成员。”:

     “我1994年的时候,就是玛格南的摄影师了,玛格南官网上早就有我的作品了,不过我还不是玛格南的正式成员。算是‘通讯员’吧。”

     “说实话,玛格南摄影师的具体的评判标准,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哈哈。”

     “是不是正式成员其实不重要,我不是特别关心。”

     艺术家几乎都是自我型人格,“桀骜”“狂骄”“自我陶醉”等标签更是屡屡被贴在艺术家的背后。

     可吕楠几乎与这些标签绝缘。

     在他的艺术生涯中,“自我”是最被“矮化”的两个字。他的作品前标注的甚至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被拍摄者的名字。

     “艺术家本人若比他的作品更受关注,那他岂不是很悲哀?

     吕楠说,他想要“消灭自我”。

    

    吕楠作品三部曲《被遗忘的人》《在路上》《四季》

     丨 好东西是在沉默中完成的

     《为无名山增高一米》不失为现代摄影史上的一部力作,但它距离吕楠“想要做些什么”的意志,仍然有一点距离。

     在“去一个好单位工作,讨一个好老婆生活”几乎是所有人梦想的80年代,吕楠辞去了《民族画报》的稳定工作,在后来的十几年中,开始了自己如同苦行僧一般的艺术修行。

     在没有被充分打磨之前,他和他的作品一同陷入沉默,消失在公众视野中。

     在这段期间,吕楠费了无数胶卷,用黑白照片记录了中国这十余年间时代的皮相。他的“三部曲”:《被遗忘的人:精神病人生存状况》、《在路上:中国的天主教》和《四季:西藏农民的日常生活》,共225 张照片,“创造了日常生活的经典”。

     不知何时起,人们常把与猎奇和艺术划等号,那些具有侵略性、进攻性的作品常被捧到其并不至于的地步。而吕楠的摄影语言则不同。在“三部曲”中,吕楠用一个平等的视角,记录下人们真实、质朴的生活。

     让我们欣赏吕楠的几组作品。

     《被遗忘的人:精神病人生存状况》?

    ▲1989年黑龙江精神病院病人们在玩啤牌,输了的人要用头顶枕头作处罚

    ▲1989年黑龙江精神病院在为病友画画的病人

    

    ▲1990年四川精神病院一位精神病患者抬头看向镜头

    ▲1990年,四川精神病人陶世茂的家庭

     年轻的陶世茂只有22岁,是当年村中唯一的大学生,在寒假回家时发病,

     打伤了父亲(左),杀死了母亲。极为恐惧的家人把他关在图中的“石室”内。

     图中伸出来的手,就是精神病人陶世茂。

     在这个社会上,你似乎难以找到另一个群体,在至亲和邻人眼里如此多:

     精神病患者。

     据统计,中国大约有1.73亿成年人患有某种精神疾病,而其中的91%大约1.58亿人从未接受过专业治疗。世界卫生组织推测,到2020年中国精神疾病负担将占疾病总负担的1/4。

     精神病不同于其他疾病,它彻底地破坏一个人的性情,改变他的人格。当这些病人被遗弃时,你甚至无法责备那些抛弃他们的人。

     摄影师吕楠在完成《被遗忘的人》拍摄后得到的结论是:

     “医院外面才是精神病院,而真正的精神病院里面倒像教堂、寺庙、修道院,极为宁静”。

     《四季:西藏农民的日常生活》?

    ▲1999年,收工的一家人

    

    

     ▲吕楠镜头下藏区农民的生活日常 如果说《被遗忘的人》是把作为人的尊严还给处在地狱中的精神病人,那么《在四季》就是彻底回归人间。

     其他人来到西藏,抬头拍蓝天白云,俯身拍草原牛羊,再或者,拍拍教徒、庙宇和喇嘛。西藏农民的生活,在他们眼中太过平淡。

     可是吕楠认为,“藏族农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不受任何诱惑、从容不迫地生活的人群。

     他说:“我并不是在拍西藏农民,我是在拍人的生活—我们当初也曾经历过,但在大多数地方已经消失的健康、质朴的生活。

     丨 从不为了消遣而看书

     吕楠最喜欢的一本书是1988年朋友送给他的一本马丁·布格的《我和你》。他在拍摄三部曲中的前两部《被遗忘的人》和《在路上》时一直随身携带,读过千遍,“已经渗透到了血液里”。

    

    ▲吕楠翻阅千遍的《我和你》/马丁·博格著 他说刚开始,肯定看不懂。但是又觉得它有魅力,很吸引人。于是就一边一边看,十几二十遍之后,就大概感觉能够慢慢地知道他在说什么,进入他的思想氛围里了。

     1989到1996年,吕楠一直把《我和你》带在身边,至于为什么到西藏拍摄《四季》时没有带这本书,吕楠解释说:

     “因为记在心里了。

     相较“他有艺术家精神”、“是精神支撑着他”的说法,吕楠不认同。他认为,除了身体和一点自制力,人拥有的东西并不懂,其余都是通过书里学来的。

     “精神不能被拥有,你拥有的只能是智慧和知识。

     “你说拥有精神,是对精神犯下了严罪。精神是在交流之中的,你拿起一本书,就像跟一个老朋友在交流,所以我现在每天都要拿出书,跟老朋友聊几句。放下了,就没有了。

     吕楠喜爱歌德、普鲁斯特,他说阅读是为了解什么才是真正好的文艺,为了始终让自己“在正路上”前行。

     他说:“我从不会为消遣而看书。我是为学习而看书。我学习是为了用。我从来没仰视过任何人,但我比那些仰视的人下了更多的功夫。

    

    ▲吕楠的作品展览上,观众认真欣赏

     丨 艺术家的良知与忠告

     面对困扰着世间所有艺术家的名利问题,吕楠是这样回答的:

     “以前我傻乎乎的,名利来了我还拒绝。我现在不拒绝名利,但我不会去追逐它们。如果名利不给我什么,那么我还是继续做我自己的事,它影响不了我。”

     相比大部分文艺青年始终在“追求自我”,吕楠“消灭自我”的艺术理想,正应了那句:天下文艺人的性情行状,本无规定,不该有个模式。

     陈丹青曾在评价吕楠的作品时说:“吕楠的境界,与他所见无关,除非进入影像,成为切片、构图,也即所谓“形式”,否则难以安顿所谓悲悯与良知——我指的是:摄影的良知。

     表达自我的人太多太多,

     并非人人都是艺术家。

     艺术家表达自我的作品也太多太多,

     并非每一个都有良知。

     回头再看吕楠的作品,那些精神病人在他的镜头下或哭或笑,或静或闹。而吕楠所做的,除了将作为人的尊严还给了他们,同时还有对所有看客无声的、恳切地劝告:

     “请好好地,活着吧。

     *本文为十点读书整理创作。其他公众号若要授权白名单,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回复“晚安”,十点君送你一张晚安心语,祝好梦

    

    

     ↓点击本文底部阅读原文查看十点读书招聘

    http://weixin.100md.com
返回 十点读书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