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大同府的姑娘
2014/12/6 六神磊磊读金庸

     文/六神磊磊题图来自昵图网

     一、可别在后台烧纸了。为了更新这篇文,指不定我要得罪多少大同妹子。

     话说《鹿鼎记》里有一个经典段子,说韦小宝跑到少室山下逛窑子,抖擞精神,看见老鸨,劈头就是一句:有没有大同府的姑娘?

     就这么一问,便显得韦爵爷是欢场老手、出语不凡。老鸨顿时“面有惭色,低声道:‘有是有一个,不过是冒牌货,她是山西汾阳人,只能骗骗冤大头,可不敢欺骗行家。’”

     金老爷子笔下,逛窑子就像逛潘家园,进门头一句问话最讲究门道。是内行还是棒槌,一问之下就露了底。

     于是问题就来了:韦小宝为什么点名要找大同府的姑娘?这家妓院为什么巴巴地要找汾阳女子来冒充大同府的姑娘?

     对这一重大的学术问题,当代不少学者都做过研究,作家严晓星为此还兴致勃勃地专门讲了一章。被引用最多的是明代一本书,名字很拗口叫《五杂俎》,里面说:“九边如大同,其繁华富庶不下江南,而妇女之美丽……皆边塞之所无者。”还说“大同婆娘”和“蓟镇城墙”“宣府教场”并列叫做“三绝”。

     这看似有理。要知道,写这本书的人名叫谢肇淛,此人出生在杭州,自小从江南美人窝里滚过来的,眼光想必是高的。大同女子当时不知道是何等美丽法,居然让他也感到惊艳,还特意记在了书里,使我等后辈读到,如何不垂涎想象。

     不过《五杂俎》这本书听听便可,倒也不能太当真。书上内容里不靠谱的多。比如说人身上生有白毛的就是人妖,还说有“九真女子赵妪,乳长数尺”等等。由此看来,这位谢大干部不但编书的风格任性,口味也真真是好重的。

     二、大同女子的艳名,其实不少来自明清两代的下三路文学。清朝人有个叫吕熊的文人,写了本小说《女仙外史》,讲白莲教起义的故事,文笔很糟糕,其中专门写到一个大同府的“失足妇女”,书上说:“有一大同府妓者,姓柳,名烟,字非烟……生得体态轻盈,姿容妖冶,举止之间,百媚横生……一时名振西陲,独是淫荡绝伦,有‘满床飞’之号。”

     读到这一段,不禁瞠目结舌。“满床飞”这外号真是任性。曾听到过一句民谚说:“左痣娇,右痣俏,上痣满床飞,下痣天天要”,看来名振西陲的柳姑娘应该是属于“上痣”类型的。

     在这些文人的拼命炒作下,别说是韦小宝爵爷了,那些更有名的人也不能免俗,对大同趋之若鹜。清朝的大才子纪晓岚号称是色情狂,被当时人称为“野怪转世”,他就特别钟爱一个小妾,名叫郭彩符。我一直搞不清楚原因,直到读到他在《槐西杂志》里说:“侍姬郭氏,其父大同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郭姑娘也是大同妹子。

     又例如明朝的正德皇帝,坐拥豹房这种高级娱乐场所,也忍不住要跑到大同去散心,遇到千娇百媚的李凤姐姊妹,当场上演了一出《游龙戏凤》,到今天京戏里还唱个不停——那时候搞艳遇哪有丽江什么事呢。

     无怪乎当年冯玉祥将军带兵打山西,这个能关了河南所有妓院的人,为了激励部队的士气,军歌里也要高唱“北地胭脂大同女,银子窝窝府十县”,真是振奋人心,直到20年后才被延安不知是真是假的军歌“待到打下榆林城,一人一个女学生”超过。

     三、当然,如果以为李凤姐就是当年大同姑娘的代表,那也是错了。光靠美丽和奇技淫巧讨好男人,是打不下大同姑娘的名声的。

     史书上的大同姑娘是千变万化的,出得了女神,也出得了女王。隋朝开国皇帝的独孤皇后、杨家将的折老太君(就是那个小说里的佘太君),两个赫赫有名的女王,就都是大同女子。

     想当年隋文帝杨坚,乱世里杀出来的政治强人,居然在独孤皇后严厉的目光下噤若寒蝉,不敢偷吃。后宫佳丽三千,想必绿茶、咖啡、外围女等人才荟萃,却从没有哪个敢作死去勾引老皇帝的。

     后来老皇帝实在忍不住了,偷偷推倒了一个漂亮小姑娘。独孤皇后闻讯,二话不说,带上众宫女抄家伙就出了门,把倒霉的少女一顿暴打,当场殴死。

     皇帝杨坚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然后……然后把皇后废了?错。他一个人悲愤交加地跑到了荒山里,嚎啕大哭了一场:“吾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哭完之后,老人家擦干眼泪默默回家了。历史毕竟不是聊斋,没有卖“丈夫再造丸”的马介甫。

     闲叙一笔,金庸写的BUG级高手独孤求败,我估计就多半是大同人。要知道大同就是古云中郡,“独孤”乃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姓氏。何况《神雕侠侣》里,独孤求败剑冢中留言,“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而山西正好便在河朔,是少年独孤求败扬名立万的地方。

     难怪独孤大侠惊才绝艳,他血管里流着大同姑娘的血,继承了祖上独孤皇后家族的厉害。

     四、然而,今天我读到大同美女红极一时的故事时,总是有一种很魔幻的穿越感——面对如今的“中国煤都”,你能想象仅仅二三百年前,它居然曾以美丽的姑娘而闻名吗?

     才几百年过去,那个美女如云的大同去哪里了呢?如今那里的城市名片,早由白嫩嫩的婆姨,变成了黑乎乎的煤炭。当年云中郡那艳冠河朔的风光、那种写在一页页史书、笔记里的馥郁芬芳的味道,早就泛了黄,发了黑,慢慢被煤味儿熏得点滴也不剩了。

     其实又何止是大同。如今每一个听起来俗俗的地名儿,翻开尘封的史册来,揩抹掉了灰,总是会艳丽得让你忧桑。

     比如义乌,过去的名片是什么?是骆宾王啊。他是义乌给整个中国出产的最精美华丽的产品。

     传说他避祸躲到钱塘,N年后大诗人宋之问被贬谪,夜游灵隐寺,想写诗了,憋出两句:“鹫岭郁岧峣,龙宫隐寂寥”,就没了灵感写不下去,忽然旁边一个老僧随口说:怎么不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呢?

     这两句的气象和逼格,可比宋之问的高明多了。宋之问大吃一惊,明天再访,人已不见,才醒悟那老僧就是骆宾王。看来初唐四杰不愧为“杰”,骆宾王排名第四,却能把大名鼎鼎的“沈宋”硬压一头。而如今义乌的名片是什么?小商品市场啊。

     又比如海宁,曾经最盛产的是什么?是大诗人、大棋士。前者不必说了,比如徐志摩、朱淑真、查慎行,后者比如清代最牛的两大围棋国手范西屏和施襄夏,还出了个晚清“围棋双璧”之一的陈小仙。而现在的海宁什么最有名?皮草城啊。

     我不禁想到,前一阵子有个叫张一一的自称是“作家”的人,搞了一个新编的《百家姓》,叫做“习李张,俞刘王;胡孙范,许赵汪……”据说是为了提升“审美意识”和“文化底蕴”。

     我一查,这哥们居然是湖南岳阳人,登时一阵犯晕。要知道,岳阳过去是什么地方?是李白“云间连下榻”的地方,是杜甫“凭轩涕泗流”的地方,是诗人都不敢去随随便便写诗的牛逼地方,如今居然出这种货。

     顺便说一句,张一一同志,你知道你的“新百家姓”拍马屁拍得问题百出,很不讲政治么,比如居然没有江。想想葛优的那句台词吧,“人在呢!人在呢!”人家还在呢,就被你无视了?你这是给新君上眼药呢。

     五、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黑乎乎的东西,纷纷取代了白嫩嫩的东西,听上去是个大悲剧,然而这就是我们的小时代。

     话说回来,如今的人又何必非要死抱着“美女之乡”的名声呢。现今论牛掰,不在于你那里出不出产美女,而在于留不留得住美女。

     现在有些朋友,还念念不忘基因决定论,他们非觉得A地的女孩就是比B地好看,我认为这都是心理作用使然。

     我跑了全国不少地方,从没发现哪里的姑娘就一定比哪里的好看,唯独只发现了一点:第三产业的姑娘比第二产业的好看,第二产业的姑娘又比第一产业的好看;土豪产业的比屌丝产业的好看,朝阳产业的姑娘比夕阳产业的好看。

     论坛上“美女经济学”的帖子风靡,不能全怪网民没文化,而是事实使然——你看空乘里的美女确实少了,售楼处里美女则更加少了,至于传统纸媒行业里的美女,更是快跑光了、绝迹了,偶有残余的一两个,也是笑渐不闻声渐悄,渍在那里渐渐珠黄了。

     毕竟人人都不傻,道理都能想通——只要搞活了经济,哪里还会缺美女呢;反之,穷乡僻壤产业凋零,就算出产美女不也要跑光的么。

     知道现代美女分布规律的精髓么?就是花都不如煤都,煤都不如性都,性都不如帝都,美女不论出处。什么叫resource allocation?就是连中学生都会背的:“要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基础性作用……”

     难怪我们如今的城市名片,一张张都是和钱有关的,都是打着条形码的。过去的文艺范算什么?刘欢老师唱的好,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作遥远的回忆。还是先富起来比较要紧,基因好不好,那是次要的;英特纳雄耐尔,倒是一定要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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