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肉麻的老毛病叫做乱认母亲
2017/5/24 六神磊磊读金庸
文/六神磊磊
一
前几天，一位叫鲁瑾的女孩儿黑学校校庆办得不好，挺low，大意是只见热闹不见精神，而且太重视当官发财的校友，势利眼。
这个话引起很多讨论，毫不意外地，一种声音成群结队地来了：“母亲毕竟是母亲，你受过高等教育还不懂感恩？”“就算母亲有错，一个孩子怎么能这样评价母亲？”
“认母派”，他们平时也都是正常的人儿，混在平民里吃饭睡觉上班打豆豆，但一碰到事，准确地说就是一有机会认母亲，就会像漫画里隐藏的兽化兵突然变身。
我们向来都有一个很肉麻的传统，就是乱认母亲，这个也是母亲，那个也是母亲，在这里想当儿子，在那里也想当儿子。
在一些人看来，凡是你生活过、成长过、混迹过的地方就天然变成了你妈，上过的学校是母亲，工作过的单位是母亲，居住的城市是母亲……我们的人生仿佛就是从一个子宫到另一个子宫里流窜。这些还只是小妈，此外还有大妈，比如你生长的国家之类……
对这种毛病，我作为一个金庸迷，是有点搞不懂的，不觉得有什么必要认这么多母亲。
二
你看令狐冲是孤儿，没有娘，所以认了岳夫人作母亲。但像他这么愚忠的人，也没有认华山派、恒山派作母亲。
韦小宝那么见风使舵，心里也只认韦春芳一个母亲。他从来不会把丽春院当母亲。
可要是按他们认母狂的理论，韦小宝必须认一大堆母亲，他呆过的地方，栽培过他的地方都是母亲，皇宫是母亲，清廷是母亲，天地会是母亲，神龙教是母亲，丽春院是母亲，少林寺也是母亲……
每个人的母亲都只有一个，我们回报她都来不及，时间都不够用。你要表达对一个机构、一个地方的尊重和怀念，可以用的词儿很多啊，干嘛非要挥霍母亲这唯一的指标。
这总让我想起《疯狂的石头》里一个烂人谢小萌，就是个喜欢认母亲的，上场第一句台词就是：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母体，我们就住在她的子宫里面。
可是好像人家并不觉得他高尚，旁边阿姨的评价是：流氓。
三
母校和母亲，确实是有些相似的地方，但真是一回事么？我看不是。
母亲可不管你混得好不好，贫穷还是富有，你是做官的还是做手机贴膜的，她都给你一样的温暖。妈妈的眼里是不分普通儿子和知名儿子的。
母校可以吗？校庆的时候，当官坐前排的校友和放屁添风的你，一样吗？
事实上，学校再不官本位，再怎么大气，也不得不对校友搞点区分。那也是合情合理的。比如慷慨捐助的校友，人还不能受点儿特殊对待了？
你把学校非拧成母亲，不光是用错了母亲这个词儿，也给学校强加了义务，对不对。
那这是何必呢。一方面自己的妈有时都认不了，无法证明你妈是你妈，另一方面还被人强迫要求认很多其它的妈。
四
话说，为什么有些机构、公司、学校会迷恋当妈呢？
一言以蔽之，因为它们没有信心啊。
它们不确信自己值得尊重，他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庄严，他们不确定自己的学生、员工会爱戴自己。所以他们只有反复说我是你妈啊我是你妈，你敢不尊重你妈么？
就比如我自己吧，如果我办个公司当老板，对自己没信心，压榨员工太狠，办事不公平，企业文化又不健康，多半很难赢得他们的爱戴，那该怎么办？
当然就是天天教育员工：我是你爸爸!
那么，为什么有的人又特别迷恋认母亲呢？
第一当然就是因为没知识，太傻。他们头脑里能理解的社会关系很有限，只有君臣父子，只能理解农耕时代的家法，于是把什么关系都混同成君臣父子，“狗不嫌家贫”，从来不想自己为什么要当小狗。
就好像一款落后很多年的编辑器，打开文档来，所有丰富的格式都会自动抹掉，所有现代的东西都没法识别，坍缩成纠缠不清的一团。
第二大概是因为太失败。
低头看看自己，一无是处，无足夸耀。认了个母亲，就能成为众多孩儿里的一个，没事喊几声妈，泪眼婆娑中也便觉得自己虚幻地强大了起来，脸上有了光彩。
朋友圈里看到人说，我们都2017年了，却还在讨论1917年就该讨论清楚的问题。还真是。
你看前几天，我们居然还在铺天盖地讨论处女问题，过几天又铺天盖地讨论个人和集体的关系问题，争论你的学校到底是不是你妈。
都上过中小学吧，遇到周树人也都“背诵全文”过吧，怎么出来还是这么糊涂，未庄还是未庄，鲁镇还是鲁镇。
还有个朋友讲：乱认妈只是表面现象，其实质往往是认贼作父。我觉得这就偏激了，不能赞同，但还是不由自主想起福建伦和东北银的成语接龙：有一些你以为的心心相印，搞不好是印贼作父，既然已父相伤害，你害想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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