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莲舟和殷素素：一种不动声色的友谊
2017/11/21 六神磊磊读金庸
昨天很多人问俞莲舟的文章。重发一遍免得难找。看过的请忽略
文/六神磊磊
一
有一句话，据说每个人一辈子平均至少会被问到两次——“你相信男女之间真的有纯洁的友谊吗？”
这几乎已经成了初级两性沙龙里的必备问题。
我的看法是，也许是有的。既然同性之间都可以有爱情，异性之间为什么就不能有友谊。
回到主业读金庸。金书里对男女之间的友谊着墨不多，但偶尔也有闲笔会写到。比如黄蓉和朱子柳、周伯通和小龙女，他们的友谊都十足纯真。
你要说他们谁想把谁当备胎，谁想扑倒谁，我绝对和你拼命。
对于黄蓉来说，和朱子柳互相揶揄几句“隰有苌楚”“羊牛下括”，然后郭靖在旁傻笑：“蓉儿，这是梵语么”——这个场景甚至是黄蓉人生中最美好愉快的记忆之一。
然而，金书里另有一对男女，他们之间的友谊常常被人忽略。他们就是倚天屠龙里的俞莲舟和殷素素。
二
俞莲舟和殷素素这两个人，本来完全不是一类。他们除了名义上的“俞二伯”和“五弟妹”外，两人全身上下找不到半点相近的材料。
俞莲舟无妻无女，冷峻严肃，小一辈的好像都怕他，连武当派的准接班人宋青书平时都“最怕这位俞二叔”，简直是高大上、冷傲酷、伟光正的典型。
而殷素素作为恶名昭著的恐怖组织天鹰教的第三号人物紫微堂主，说她是妖女都轻了，简直该说是魔头。
这两人一个正，一个邪；一个冷，一个热；一个严肃自律，一个任性妄为；一个做事的原则是“正确”，一个做事的原则是自在，本来应该是死都不会有交集的那种人。两个人刚见面的时候，就互相严重看不惯。
所以你可能根本不服气：我把书读了十遍，也没看出来他们有什么友谊。
我要告诉你，有的。
三
首先，俞莲舟几乎是江湖上唯一记住了殷素素、怀念着殷素素的人。
殷素素所在的江湖，是一个健忘的江湖。她活着的时候，年轻剑客们为她争风吃醋、打架拼命。而她一旦死了，就像彗星沉入大海，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影子。
人们好像忽然忘了她这个人，除了儿子张无忌，谁也不记得她，谁也不提起她。她死后三十多回书里，我有印象的明确提起了她名字的只有寥寥三人，都是小人物，比如一个峨嵋派静玄，一个围攻彭和尚的少林僧，提到她时只有简短两个字：妖女。
唯一主动地想起了她、并默默怀念着她的，居然是俞莲舟。很奇怪，居然不是父亲殷天正，不是哥哥殷野王，不是侄女殷离，而是那个冷冰冰的俞莲舟。
在光明顶上，她老爸殷天正被六大门派围攻，打得奄奄一息。崆峒派的宗维侠趁火打劫，要将他一拳击毙，是俞莲舟站了出来。
他“拦在宗维侠身前”，一力维护殷天正。最后实在是迫于大局，无法阻止宗维侠，还撂下一句狠话：眼下且由你，回头再领教你丫的七伤拳。
俞莲舟和崆峒派无冤无仇，没有任何过节。他不惜当众开罪正派同道，维护一个敌人，其中原因作者写的很清楚，因为他“想到张翠山与殷素素”。
四
“与殷素素”这四个字，作者不是胡乱加的，读者要体味到它的份量。
要知道，张翠山夫妻死后，武当派基本是把殷素素当害人精看待的，认为她害了老三俞岱岩。她娘家送礼物来，统统都被退回，派来的使者还要被“狠狠打一顿”。
即便后来查明了害老三俞岱岩的另有元凶，殷素素的过错似乎也没那么大，她和张翠山夫妻俩当初完全犯不着负罪自杀，但俞岱岩感叹的只是：“可惜了我的好五弟”。
注意作者笔下的分寸。老三可惜的只是“五弟”，并没有五弟妹。
五弟是“好五弟”，但五弟妹呢？是好还是坏？老三没有明说，但恐怕还是害人精的成分居多。他的心里没有原谅殷素素。
而唯独在老二俞莲舟的心里，有殷素素的位置。不管同门其它人怎么看，那个又邪又坏的五弟妹，他是认了的。
五
不仅如此，在关键的时候，俞莲舟是殷素素最大的强援。
殷素素本来是有靠山的，她有强悍的老爹和大哥。但我把书读来读去，觉得和亲大哥殷野王相比，冷冰冰的俞莲舟反而更像是她的大哥。
她夫妇从北极冰火岛返乡，一路上遇到了无数凶险，各路人马围追堵截，都是俞莲舟“宁可自己性命不在”，“保护师弟一家平安周全。”
相比之下，殷素素的娘家天鹰教也知道姑娘返乡了，也肯定能预料到她一路上很不安全。但从头到尾，仗剑护持的都是俞莲舟，没看见娘家天鹰教派人来保护，连暗地里保护一下都没有。
更难得的是，俞莲舟是少有的能够欣赏殷素素的人。
在短暂的互相看不惯之后，他居然在很快的时间里，很快读出了她性格里闪光的一面。
原著上说，俞莲舟“对她的不满之情，已逐日消除，觉得她坦诚率真，……反而更具真性情。”金庸想告诉我们，他是懂殷素素的。
而反过来，眼高于顶的殷素素对俞莲舟也是心服口服。认识了几天之后，见识了这位武当二侠的能力和手段，立刻发自肺腑地崇拜——她“心下好生佩服：这位二伯名不虚传，当真了得。”
六
两人居然还很聊得来。
注意，在护送师弟一家人回武当山的路上，俞莲舟和谁聊天说话最多？不是张翠山，也不是张无忌，而是殷素素。不妨翻翻原著，一看就知道，他一和殷素素聊天，总是大段大段的。
俞莲舟打心眼里关心这个弟妹。比如自己被玄冥神掌打伤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是“低声道：‘快叫弟妹回来’”。
张翠山问他伤势，俞莲舟又说了一遍：“不碍事，先将弟妹叫回来要紧。”
在武当山上，遭遇各大门派围攻时，又是俞莲舟顾念到殷素素，他“点头道：‘五弟妹身子恐怕未曾大好，你叫五弟全力照顾她，应敌御侮之事，由我们四人多尽些力。’”
关心殷素素的话，金庸几乎全部是安排俞莲舟说的。
在战场上，殷素素和俞莲舟还能够迅速形成默契。他们之间，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说话，就能够很好地配合，这种默契甚至超过了和丈夫张翠山。
比如一个敌人“贺老三”挟持了小张无忌，危急之中，殷素素毫无征兆地突然装疯，吸引敌人注意力，“俞莲舟只一转念间便即明白”，抓住机会飞剑制胜。相比之下，旁边的张翠山居然慢了一拍。
七
当然，不用过分夸大他们两人的友谊。
要说患难与共，他俩的友谊比不上张无忌和杨不悔；要说趣味相投，他俩比不上黄蓉和朱子柳；要说怡然相得，他俩比不上小龙女和周伯通。
但他们的友谊有另一种感人，一种不动声色的感人。俞莲舟和殷素素，就像冰和炭般不同炉，但互知冷热。
她死掉以后，我相信他肯定偶尔还会想起她，不只是光明顶上那一次，而且会在平时，在忽然之间。因为记住就是最好的纪念。
符合俞二人设的扮相真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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