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曾想逃离北京……
2017/3/24 码字工匠老詹

    

     1982年春,我从复旦毕业,分来北京。

     年已32岁,却是孤身一人,妻儿还在四川,远隔千山万水。

     刚到报社,在国内政治部当编辑,住虎坊桥集体宿舍。

     宿舍位于六楼,三室一厅,住8个大学生。每天清晨起床,乘坐公交,来到西四皇城根九号院,与国家农委政研室同楼办公。匆匆吃过早饭,立刻接着上班。

     工作紧张忙碌,这在预料之中,没料到的是,先得到总编室夜班实习,从校对干起。

     校对也没什么干不了的,简单,琐碎,重复,有责任心就成。

     然而,身体出毛病了!

     过去从没上过夜班,猛然间黑白颠倒,从下午4点,真干到半夜两三点甚至四五点,有时还得通宵。

     回到宿舍,本该洗洗睡了,然而睡不着!一是生物钟没调过来,二是非常想家!越想越清醒,越想越清醒,直到东方发白,天空大亮!

     就这么着,竟得了神经衰弱,虽属轻微,但也到了医院,看了医生,拿了药。

     晚上想些什么呢?

     想老婆孩子。

     想起77年,恢复高考,本就身体瘦弱的妻,又得了急性肾炎,却咬牙支持丈夫去考大学!虽说带薪学习,两人工资,加起来也只74元。

     妻省吃俭用,每月寄我40元,自己拉扯孩子,只留下34元!

     唉当时不知咋想的!咋就这么自私这么不懂事呢!怎么就没有想想,34元妻和儿子怎么过?自己拿着40元竟浑然不觉,心安理得!

     现在想想,真太混账,太不懂事!

     又回想起,刚结婚时,妻在郊区公社当广播员,离城15里。15里地,本不算远,我竟然自愿“两地分居”——星期六下了班,这才赶到公社。周一天蒙蒙亮,又匆匆赶回县城!

     咋没想到买辆自行车,每天骑到公社,天天与妻在一起呢?

     是思想单纯,觉悟高,还是工作狂?

     其实啥都不是,是不懂事,真不懂事!

     还记得,儿子出生后,妻回到公社,既当广播员,又要管伙食,还带着哇哇学语不会走路的儿子,那得有多难哪!

     周六,到了公社,妻早把一切收拾停当,不用我操任何心,只晓得逗逗儿子,一家人坐一起,吃顿晚餐,虽是粗茶淡饭,倒也其乐融融!

     当时就没有想到,帮妻到井里去提一桶水,或者,去村中买一把菜!也没想到,从县城给她娘俩带点什么吃的、穿的、用的!

     就这么粗粗拉拉,懵懵懂懂,大老爷们!

     终于大学毕业了,然而也没深想,怎么早日团聚,结束两地分居,怎么一家人尽快在一起?却只想着自己前程,毅然舍弃四川,前来首都北京,不就图个什么劳什子名和利,要干出一番所谓事业,扬名立万,光宗耀祖么?

     想到这些,非常非常后悔,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唉,说啥都没用了,只有反思,只剩后悔,只有唉声叹气!

     开始动摇,是不是不该来北京,是不是应该回四川,一家人早日团聚?

     80年代初,北京没有雾霾,没有高房价,也没有交通拥堵,但是,金沙江边小县城一文化馆美工,乍入京城,还是有诸多不适应。

     首先工作不适应。上夜班上得昏天黑地,整天晕晕乎乎,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其次生活不适应。宿舍没有食堂,还得自己开伙,每天回来,又得买菜又得煮饭又得洗碗……烦琐,而且无趣。单位伙食也一般般,中午稍微好些,晚上没几个人在食堂用餐,全是剩菜剩饭,又凉又难吃。

     三是人际关系不适应。上班各自为阵,彼此界线分明。下班各自回家,老死不相往来。集体宿舍住了8人,同一大楼,全是报社职工,虽然上班时打过招呼,但下班以后,没一人到房间来,更别提嘘寒问暖,表示关心了!

     大城市就是这样吗?北京就是这样吗?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吗?这辈子就是这样吗?

     开始反思,到北京来到底图个啥?这辈子就在这样的地方呆下去吗?

     很是动摇,也很纠结,唉,好不容易才读了大学,好不容易才分来北京,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就这么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安心心过一辈子?

     又有些心有不甘。

     天亮了,睡不着。起来,找出日记本,撕下一张,中间划一直线,左边,记下留京的种种好处,一、二、三、四。右边,记下离开的各种有利,A、B、C、D……

     几乎每天都在纠结,都在考虑,一页纸两边,记了一条,又记一条!

     想起哈姆雷特那著名的一问:

     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逃离还是留下,这是个问题。

     纠结半年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找到报社分管人事的领导,一位胖胖的、和蔼的、颇有领导风范的女副社长时原。

     时原给我倒杯水,叫我坐下,看着我,说,小詹哪,你想回四川?真想好了吗?你在这里,不干得满好吗?

     确实,当时,虽然不适应夜班,不适应大城市生活,但工作还是拼命干,认真干,半点不含糊!不但写出了有份量的通讯、消息,而且还抽空在副刊发表了几篇有特点的散文杂文,自己主持的专版,也有声有色,颇受好评。

     社长,我……我是真的想回四川!我和爱人两地分居已经多年,她身体又不大好,还拖着个孩子……

     你这些情况,我们都清楚。时原说,这样吧,你先好好干着,安心干着。我们再想想办法,两地分居呢,解决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年轻人,眼光看远一点,也别太着急好吗。

     话说到这份上,我无言以对,退了出来。

     第二年,1983年秋,人事处通知,爱人杨乔勋从四川调北京,到经济日报工作。儿子詹越,随调入京。

     事后我才得知,为了将我留下,时原亲自到人事部做工作,先先后后,跑了好几趟。这位部长夫人,据说还动用了先生的力量。

     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十分感慨。

     那年,1982年,我曾想逃离北京。

    

     (1984年夏,一家人与母亲在中山公园合影)

     码字师点评:看完这篇文章,不由心生感慨!没想到一向乐观上进顺风顺水的老詹,当年竟然还有这么一出,也曾有过打退堂鼓逃离北京的念头!可见任何成功人士,不能只看到其光鲜奋斗的一面,也有其灰暗颓唐的一面。从老詹回忆中还可看出,刚结婚时,二十来岁的老詹(应叫小詹吧)也并不成熟,甚至不大懂事,还有些自私,大大咧咧,对妻子并不关心。即使读大学以后,也没有细想想妻子在后方是如何含辛茹苦,如何艰难度日!好在妻子杨乔贤惠明理,目光长远,并未与之计较,这也才有了今日之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可见年轻人往往有不理智不成熟之处,只要本质尚好,假以时日,事情常常会有向着良好方向转化的可能。正所谓,风物长宜放眼量也。这大概也是此文对年轻人的另一番借鉴意义吧。

     码字师:马自私 2017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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