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原谅，是我们最大的忏悔与救赎
2018/1/7 港股那点事
题记："杀一为罪，屠万为雄"，"窃铢者贼，窃国者侯"，是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对"成功"的最标准定义。
▌一 、
继上一次被支付宝"你越老越没人原谅你的穷"的文案诛心之后，2018年新年民众又被支付宝套路了一把--这应验了一个朋友的调侃：这个世界上最长的路，是支付宝的套路!
新年初始的第三天，支付宝推出的"用户2017年度账单关键词"刷了一把屏。原本是一个很有创意的商业营销，未曾想"吃瓜群众"迅速回过味来，下午剧情就反转，支付宝因为涉及收集用户信息的《用户授权协议》"漏洞"引发巨大争议!
支付宝的这段授权协议，比较拗口，我用人话直白翻译一下：就是阿里可以将用户的数据卖给第三方，且这个授权不可撤销，且卖给第三方后数据被不当利用的风险由用户承担，同时第三方可能通过这些数据给用户进行推销，比如骚扰电话，这个风险也由用户承担。
注意，这些信息包括但不限于你的个人信息、行为信息，还包括交易信息、资产信息、设备信息。具体一点就是收入、存款、有价证券、商业保险、不动产的信息和纳税数额信息等。
吃相相当不好看，且这很"支付宝"--鉴定完毕。
尽管我们的个人隐私与信息早已"集体裸奔"，但这样明目张胆"豪夺"，还是引发舆论哗然!互联网上一片群嘲之声，《人民日报》也看不下去发了文，监管当局则要求芝麻信用管理公司发布"关于支付宝年账单首页《芝麻服务协议》的情况说明"，并向公众致歉!
这份道歉声明的重点在于这句：初衷没错，但用了非常傻逼的方式!
这个道歉也很拗口，我再次用直白的普通话翻译一下：你们这帮员工，想尽办法赚钱是没错的，但一定要注意不被抓把柄。以后再遇类似的事，务必充分利用我们的大数据与人工智能，小心计算国家和媒体的反应，计算围观群众的愤怒值，计算法律的漏洞，计算炒作传播速度和收手+道歉的时机。
然后，继续挣钱!
▌二 、
1、"流氓"年年有，近年尤其多。
2、"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现在的流氓，都已转型成了有文化的巨盗。
这是支付宝"年度账单关键词"刷屏游戏引发舆论哗然后，我看到的对该事件最经典的两句评论。
第一句话"流氓年年有，近年尤其多"很好理解。"恶之花"在这块土地上肆意绽放，商界一批又一批"流氓"，前赴后继、此起彼伏，蔚为壮观。诸多堪称社会脊梁的巨头公司可以毫无廉耻的赚不道德的钱，大众要么浑浑而不知，要么习以为常态，选择性无视。极少部分想要去抗争，却无法可依无门可去，只能在咆哮之后，沉默的迎接下一次风雨：
1、2008年，"断子绝孙"的三聚氰胺事件，中国最大的乳业企业蒙牛、伊利等行业巨头均现身其中；
2、2016年，中国最大的搜索企业百度爆出"医人拿命"的魏则西事件；
3、2017年，中国最大的在线旅游企业携程爆出一直在利用人工智能针对不同IP自动上调购票价格、默认捆绑销售其他费用；
4、2017年，中国最大的网络安全企业奇虎360水滴直播全民事件；
5、2017年，中国最大的幼教企业红黄蓝爆出令整个社会会瞠目结舌的虐童事件；
6、2018年，中国最大的电商与移动支付公司阿里，爆出在"你的年度账单与新年关键词"中窥窃成瘾般的对用户隐私肆侵占、搜集；
……
说他们是流氓，或许有些过分，毕竟以上名单中的每一家公司，几乎都是当下中国标准里，各行各业最大、最牛掰、最"成功"的企业，堪称社会脊梁。
但同样无可否认的是：以上任何一件事，都确定无疑是大尺度突破了商业道德底线，乃至人类基本道德良知底线的，不折不扣的"作恶"。
很多人会把以上都视为个案，并将之简单归结为"无商不奸"的单纯商业道德与商业价值观的崩塌与堕落，同时一定会"善意"引导大众：我们这个社会整体是好的，主流是好的。
但任何稍微理智清醒一点的人都不难发现：说以上只是个案，就如同说二战时期日本犯下的滔天罪行，只是极少数军国主义者的罪恶，绝大多数日本人民是无辜的，一样可笑，一样道貌岸然，一样别有用心。
以上，绝对是一种如假包换的集体性作恶。
如果把这些行业"领袖"型公司的作恶行为概括为"恶之花"，我们需要做的反思是：
1、如果一个社会，必须更坏、更恶、更没底线才能胜出，且这种作恶在你我有生之年都无望得到惩罚，这种逆淘汰机制，会不会最终让我们自己埋葬自己，乃至万劫不复？
2、"恶之花"在一块土地上，源源不断、满山遍野、肆无忌惮地绽放，到底是花朵自身的邪恶，还是这块土地"慷慨无私"供养、推动和有意引导的结果？
2500年前，面对楚王羞辱性的诘问："齐人固善盗乎？"，齐国上大夫晏婴如是作答：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众生皆有罪，你我皆同谋--如果我们把以上诸多大公司突破底线的行为，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商业道德"的个案式崩塌，大众骂几句草泥马，媒体跟热点赚几个10w+，然后事件主角道个小歉，大家归于平静，而不去刨根问底，去问诘和追责于这块土壤，谁能保证你的孩子明天不会在某个幼儿园受虐？
一个社会事件的产生，绝不仅仅是一家公司作恶的结果，它必然是有一条作恶的链条存在!
那么，链条的第一环在哪里？各环节是怎样自然嵌套，浑然天成的？
▌三 、
看过一句经典话语：中国人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仅以赚钱为信仰的民族。
这句话没毛病，除了应该在最前面加上"现代"二字。
它揭示的是绝大多数人都能看到，绝大多数人都无可奈何，但绝大多数人也都甘之如饴，大肆利用的一种畸形的社会漏洞与现实：一种自上而下的，社会整体价值观的虚无与崩塌--没有孝悌忠信，没有礼义廉耻，没有责任荣誉。
剩下的，只是单一的、唯物质的价值导向，以及精致的利己主义--这也意味着，所有人都容忍、认可和接受这样一条潜规则：只要赚到钱，就是成功，且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主流价值观推崇"集体利益高于一切"、推崇"英雄"不问出处，成功之后再洗白，推崇崇尚强者，践踏弱者；追求结果，不问手段--这已绝不仅仅是当代中国互联网公司在商业模式上普遍有道德瑕疵，而是整个社会的去道德化!
这无疑是一种相当畸形的价值观与社会生态：如果你把赚钱视作衡量"成功"的唯一尺度--无论这个钱是该赚的，还是不该赚的--一概给予艳羡和掌声，如果你对不知怎么就赚到了很多钱的人一律毕恭毕敬地称"老公"，叫"爸爸"，呼"麻麻"，你就不要指责那些更有资源、更强势的人会毫无底线，也毫无心理负担地无所不用其极，一遍一遍请君入瓮，薅你的羊毛，乃至践踏你的尊严。
因为商家都很清楚：在屎壳郎的世界里，唯有卖屎才能挣到钱。
中国资本市场的里通外合、尔虞我诈、作奸犯科，指数10年原地踏步，90%以上的投资人长期看都是亏损的——这些其实只是无数个体突破资本市场道德底线后，一种再正常不过、咎由自取的集体惩罚而已。
人在做，天在看——你有肆无忌惮突破道德底线的自由，上帝也有惩罚你的自由。
资本市场如此，商界如此，社会亦如此，并无不同——彼此只是各自的镜像而已。
你为蛆虫提供了肥沃的腐殖土壤，就必须接受聆听蛆虫的吟唱，以及土地上开出艳丽的罂粟花。
20世纪中叶，爆发了人类历史上最丑陋、最黑暗的一次互相屠戮。而无数普通德国、日本民众前赴后继挥起屠刀，是因为他们被告知，且发自肺腑相信：这样做，是对的。
1963年5月，20世纪最令人瞩目的犹太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出版了她的巨著《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汉娜跟踪了以色列对纳粹大屠杀的执行者艾希曼的全程审判。在她看来，艾希曼相当平庸，"骨子里既不充满仇恨，也不癫狂"，只是大环境的"塑造"以及他的不思考，令他成为了"死亡执行官"。在第三帝国，人民对罪恶已经麻木，认定了其平常性。纳粹将之重新定义为"市民规范"。传统的善，成了一种诱惑，大多数德国人则迅速学习来抵制这种诱惑，那些一度被视作正直的本能，再也不是理所当然。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红黄蓝之恶、奇虎之恶、百度之恶、阿里之恶、携程之恶、伊利之恶，其实是我们人人之恶--作恶链条的第一环，在我们自己。
▌四 、
但，没有一个人、一个族群、一个社会是生来就是恶的。他成长的行为变化，是与整个外部制度、文化、价值环境所倡议、引导的方向相匹配的：法院判判决，扶老人必须支付赔款，整个社会就将视扶老人为畏途。
我们不是没有过秩序，不是没有璀璨的文明。
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中国精神文明从上古发展而来，圣贤辈出，僧道清净，隐士放逸，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老安少怀，贤亲乐利。整个文明有一套光辉的体系，有扎实的道德根基!
然，这一切在近代，在文革中被灰飞烟灭了。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传统文化基本消失，反智人群集体狂欢，亘古未有大范围的"下克上"、"儿子举报老子"、"妻子举报丈夫"，什么神仙皇帝，名将儒生全是狗屁，彻底否定了整个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惨绝人寰之事比比皆是，社会精英集体失声，利己主义开始当道，万马齐喑的时代由此开启。
(寺庙和尚在文革中被迫批判佛经)
在这场运动中，人性恶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鼓励与纵容，告密与背叛成为英雄壮举，孔子墓被炸药炸开，骨骇示众后被焚毁，而知识分子及其他阶层的人们则彻底失去独立的人格和独立思考的权力，国人在思想上被阉割。
从表现上看，文革对文化的摧残首先是对知识分子的迫害，可是影响更深远的是对"仁义礼智信"等维系中国两千年的传统价值观的颠覆、践踏与阉割--文革把美丽的变成丑陋的，高贵的变成低贱的，独立的变成附庸的，思想的变成盲从的，把国人从文化上变成了野蛮人，变成了完全不受道德和伦理约束的人群。
这场运动过后，国人事实上从此和历史上的中华文明失去了文化上的联系--一场文化与价值观的"崖山之战"。国人发现自己失去了对精神文明的坚守，那些曾经奉为神明的做人底线和道德约束不过是虚伪的幻象，中国人什么都不相信了，唯有利己!
这是一场浩劫，但并非无可救药--德意志民族也曾经整体变成恶魔。可怕的是，突破底线成为一种整体欣然默许的常态，且无纠错机制、勇气与能力。
这体现在我们对文革的恶，采用了一种暧昧、掩盖、原谅，甚至暗中怜惜、赞美的态度，而这种态度被刻意包装和引导为一种高大上的"以德报怨"的道德绑架，并成为整个社会作恶者持续作恶，并大赦自身的最道貌岸然的借口，作恶者因之永远得不到惩罚，正义则一直缺席，而不仅仅是迟到。
而我们非常清楚，哪怕迟到的正义，也非正义--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
只要文革没有被忏悔，没有被真正意义的反省、清算，做过恶的人一直得不到惩罚，也就必然意味着，思想的浩劫与社会整体价值观的崩塌绝不会真正意义的"结束"，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进行着--它如同多年沉淀的超级细菌，渗进我们的角角落落，销骨噬魂，隔绝文化、哲学、逻辑，拉远人们与真实的距离，削减人们思考、获取信息的能力；然后再将人丢入到无穷尽的以"钱"、"成功"为中心的功利现实里，重新组织一个世界--这种劫难其实更加现实和深沉。
1961年5月11日以色列特工组织摩萨德经过长达5年的艰难寻找与跟踪，终于在万里之遥的阿根廷对灭绝欧洲600万犹太人负有直接责任的纳粹战犯艾希曼秘密绑架，并以专机运回以色列。
在初知艾希曼的下落时，以色列总理本.古里安如此表态："把他弄到以色列来!活的更好，死的也行!"而在回答记者提问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缉拿艾希曼，却不选择原谅时，亲自指挥组织绑架的摩萨德首脑哈雷尔如是说：我们没有原谅的权力!只有让每一个屠杀过犹太人的责任人受到惩罚，我们自己才能真正站起来。原谅他们，是对我们整个民族的亵渎和背叛。
1962年的5月29日，以色列最高法院判处阿道夫.艾希曼死刑。
艾希曼案件实际上延续了纽伦堡审判创立的规则：一个人因为接受军事命令而犯下罪行，他将承担作为一个人的法律责任，没有豁免权。这是对涉及人类生存的正义观念与底线伦理的维护。
1956年，铃木启久等45名罪大恶极的日本战犯，在中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军事法庭接受审判。侵华日军第117师团中将师团长铃木启久在供词中有如下骇人听闻的供述："只我个人记忆即杀害了5470名中国人民，烧毁和毁坏中国人民的房屋18229户，其实际数字很(可)能还多。"
这次审判本着"不杀一人"的原则，没有一名日本战犯被判死刑。另有1017名战犯免于起诉，释放回国。
▌尾 声
《论语·宪问》记载了孔子与弟子的一段经典对话：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
子曰："何以报德？"
很显然，哪怕是孔子这个被尊崇了两千多年的先贤，我们很多时候其实也是一种予取予求，为我所用的功利主义态度在解读甚至曲解--事实上，提倡"仁义礼智信"的孔子本人，其实根本不赞同道貌岸然的"以德报怨"。
于我们这个民族而言，最大的善与救赎，不是宽恕，而是忏悔，是正视，是清算，还那些被历史羞辱过的道德文明以公正。不原谅，作恶者才无处遁形，不敢反复作恶，不原谅，我们才能建立纠错机制，不原谅，我们才会免于轮回。如果恶被宽容，被默许，被鼓励，被纵容，我们创造再多的GDP，也撑不起一个民族的精神脊梁。
回到《论语·宪问》中的那段对话，孔子最后给出的标准答案是这样八个字：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作者简介】
雨人 | 格隆汇·专栏作者
美股老油条一根
心心念念要去人傻钱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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