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当陪审员:有罪,还是无罪?|故事FM
2019/3/27 22:00:29故事FM 大象公会

    

     2014 年,移民到美国的讲述者「球迷」收到了联邦法院的一封信,要求他出庭做陪审员。那个案子很有意思——美国政府控告一个特工隐瞒自己有双重国籍。

     在上一集 我在美国当陪审员:一个隐藏双重国籍的特工 (?点击标题跳转)里,球迷主要给我们介绍了这个案子的各种证据,和控辩双方在法庭上的表现。

     下集里,才真正进入陪审员意见的交锋!

     故事FM ? 第 197 期

     /讲述者/ 球迷 /主播/ @寇爱哲

     /制作人/ @寇爱哲

     /声音设计/ @孙泽雨

     /BGM List/

     01. Ben Salisbury - Watching

     02. tell your ma, tell your pa

     03. John Hardy

     04. Ethnik-Richie Hawtin

     05. LA1-Mo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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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本期故事的文字版—

     请配合上方音频食用

     1. 4 : 4 : 4

     第四天的庭审基本结束以后,就到了陪审员的审议阶段了。

     我们 12 个人进入陪审员的房间,Mike ,一个 50 多岁的白人,被推选为我们的「 Foreman 」,相当于审议过程中的主持人。

    

     ■ 现场座次图 / 讲述者提供

     第一次投票的结果有点令人意外:4 : 4 : 4 ——我们12个人里面有4个人明确认为被告无罪,还有4个人没有决定。

     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分歧,我觉得主要原因有两条。

     一是根据陪审团制度,你要「Beyond any reasonable doubt」,超越一切合理的怀疑。也就是说你根本找不到被告无罪的理由时,才能判定他有罪。

     第二点可能更关键,就是感情因素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被告在他 17 年的特工生涯中,先后在差不多 200 个工作岗位上工作过,地点遍布美国各州和世界各国。三十七八岁才结婚,育有两个孩子,家庭负担并不轻。在 2010 年的政审表中,还能看到被告的小儿子在生病,妻子也在重病。你难免会想,如果他不是间谍,我们把他判为有罪送进监狱,对家庭和社会有什么好处?但在法庭上也一再强调,排除一切感情的影响是陪审员的职责。

     我一直倾向于认为他有罪,在查阅证据的的时候,我发现他在申请身份证后一年的政审表格里,依然说自己没有外国的身份证和护照,也没有去过外国政府机关,我就更确信被告是一直有意这样做的了。

    

     2. 5 :3 : 4

     有一位女陪审员叫艾莉森,很年轻,染着红色的头发,穿着也很时尚。她特别善于查找证据,每当我们大伙在争论一些事情的时候,她就会从一堆证据里面找到最直接有力的证据。比如大家讨论被告会不会是西班牙语不好,所以用西班牙语写的材料读不懂?结果一翻阅档案,被告是特工系统里的西班牙语专家。

     被告在庭审的时候看自己的智利护照,说自己没有意识到那是智利护照。但是被告在特工系统的时候,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就是作为护照和证件作假的调查专家。他不但进行过很多次的政审面试,甚至还给其他人做过 17 次政审面试。

     第二次投票,5 : 3 : 4,我们5票认为被告有罪,3人未决定,4票认为无罪。

     其中有意思的是,我们有两位陪审员就像互为镜像,各方面都很相似,受教育程度低,一个来自东欧,一个来自印度。他们的观点是截然相反的,还都不善于讲道理。

     东欧陪审员,「我们在这讨论来讨论去的,这不是很明显吗?被告显然是有罪的,你们怎么可能就看不到呢?」

     印度裔的陪审员忽然咆哮起来,「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你说的就是对的!」

     经过这么一个冲突,很多陪审员就不怎么说话了,发言主要就集中在少数几个陪审员之间。

    

     3. 7 : 5 → 9 : 3

     有罪派的陪审员里面,最积极的是主持人 Mike 和我。

     未决定派的陪审员里,发言最多的是两位比较年轻的白人女性,艾米丽和艾莉森。

     无罪派的陪审员里,有三个人是几乎不发言的,只有一个韩国裔的陪审员 Max 发言非常多,但他的发言不讲逻辑,他提出很多问题,比如「你怎么证明这个?」「你怎么知道当时被告是这么想的?」他从来不给反馈也不提出任何有逻辑的辩论,给了我们很大的精神折磨。

     所以辩论主要发生在我和 Mike、艾米丽和艾莉森之间。随后我更正了艾莉森的很多信息,最终在一次投票的时候,结果变成了7 : 5。

    

     Max 看到这个转变之后,他感觉到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我上网查陪审员制度的时候,查到一个词翻译过来叫流氓陪审员,就是说有的陪审员根本就不想和你进行有逻辑的对话,他做出了决定要判他无罪,那根本就不想和你们讨论,你们永远也别想让他改变主意。我当时就觉得 Max 可能就是这种。但是当他后来终于说出有逻辑的对话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他可能要改变了。

     Max 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真的忍心把他投到监狱里面待 5 年吗?」

     我说,「首先按照陪审员制度,这个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另外,五年和最多五年是有区别的。」

     他说,「我根本不关心被告有没有罪,我所关心的是他不应该再给政府工作了,我的底线就是再也不能让他通过政审。」

     我说,「你关心的事情根本不应该是你关心的事情,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应不应该再为政府工作。」

     Mike 也出来说,「就我对政府工作的了解,曾经犯过罪都不是问题,你一样可以通过政审,政府会决定你能通过什么级别的政审,和你适合做什么工作。比如说你曾经做过毒贩都没关系,FBI 贩毒工作可能就需要一个做过毒贩的人。关键是我得知道你真实的信息,因为你隐瞒这些信息本身就是一个刑事重罪。」

     果不其然,在这次讨论之后的投票里, Max 也表决了有罪,换句话说,所有发言的陪审员都已经表决有罪,包括一位从不说话的老挝移民,投票结果9 : 3。

    

     4. 第六天上午

     Mike ,「我们来归纳一下,有哪些事情是已经达成共识的,比如我们现在大家都同意被告是拥有过智利护照的。」

     印度裔陪审员,「我不同意。」

     Mike,「你哪句不同意?」

     印度裔陪审员,「我哪句都不同意。我就相信被告是无罪的,你们不可能说服我。」

     突然之间,东欧移民爆发了,「我可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了,受够了听这些屁话!」然后他站起来把座位推开,走到门口就要出去。

     Mike,「按照规定你是不能离开这个房间的。」

     东欧移民,「我才不管。你想让我回来是吧?你叫警察去!」他推开门就走了。

    

     按照规定,陪审员是不能私下讨论的,只有 12 个人都到齐,才能讨论案情。剩下的我们只好聊天,有人说,「如果我们老也达不成一致意见,这个案子就留审了」。我查了一下留审的案子的比例,大概是 6%,不是很高。

     过了一段时间,法官让我们重新出庭,并说,「我不知道刚才陪审员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是现在这位陪审员已经重新宣誓过,愿意回到陪审员房间去继续进行审议。」

     讨论继续。

     5. 一致认为没有希望达成一致

     有一位女陪审员,名叫 April,皮肤黝黑,看上去像是有北非的血统。她有很好的医学和心理学教育背景,但她说话总是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开头总是「我很抱歉,好像又耽误你们时间了」。Mike 有一次甚至忍不住问了一个很不礼貌的问题,他说,「是不是因为你的性格决定了你就没法判断任何人是有罪的?」

     April 提出要看被告某段面试视频, 突然典礼官进来了,「法官想让你们出庭,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现在审议进行到什么阶段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有希望达成一致意见?给你们两分钟商量一下。」

     大家没有回到座位,围在门口,Mike 问,「大家是不是一致认为我们已经没有希望达成一致了?」

     结果大家异口同声地答,「是。」

    

     我特别震惊,我当时感觉我们已经胜利在望,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在这一闪念的时间里,陪审员们就打开了门,我们走进法庭里坐了下来。我正犹豫该不该再走过去和 Mike 说话时,他站起来对法官说,「我们一致认为,我们没有希望达成一致。」

     法官马上就说,「由于陪审员们无法达成一致,我宣布本案留审。」

     控方律师的表情看上去很迷惑,辩方律师和被告脸上也没有任何高兴的表情,然后我们就回到了陪审员的房间。

     6. 散场

     Mike,「我非常意外,你们都觉得没有希望,实际上我觉得我们很有希望很快就能达成一致意见了。」

     我听了这话,简直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为什么还要问出「没有希望达成一致」那样有诱导性的话?

     突然间艾莉森就哭了起来,她说「我对自己非常失望。」

     对我来说,就像一部叫《拯救大兵瑞恩》的电影那样,守着那座小桥就是他能为战争做的全部了,但对整个战争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事情。在司法战争里面,我能做的也只是把现在面前的这个事情做好,但我的任务已经失败了,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陪审员房间的门打开了,法官和典礼官走进来,向我们表示感谢,感谢我们为这个案子所做的付出,作为一个公民履行了作为陪审员的义务。

     艾莉森问,「我们每一个陪审员在进入陪审员的角色之前都庄严地宣誓,要保持开放的心态,去认真地倾听别人的观点,去努力说服对方。可是有这样的陪审员,他们在进入陪审员房间的第一刻起,就宣称自己已经做了决定,并且根本不会改变。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样的陪审员排除在陪审员之外?」

     法官,「不能,每一位陪审员都有权利对案件有自己强烈的观点。」

     我也问了个问题,「现在审议结束了,关于这个案件我们有哪些事情是可以说的,哪些事情是不可以说的?」

     法官,「我不指望着你们回去之后召开新闻发布会,但是你们想说的话什么都可以说。」法官表达了感谢之后就离开了。

     大家的心情都非常低沉,没有任何人说话,每个人默默地从陪审员的房间里面离开,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位其他陪审员。

     *音频结尾有彩蛋 ?

    

     * 本期配图 | 电影《十二怒汉》剧照(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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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 | 幸倍 运营 |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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