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许经营模式或致公立医院变相扩张？“安贞国际医院”背后的那些争论
2015/8/11 健康报
作为一种公私合作(PPP)形式，特许经营在医疗领域最近成为热词。但特许经营能否打破公立医院垄断优质医疗资源的局面，能否满足多层次的就医需求，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不久前，北京市医疗领域的特许经营迈出了实质性一步——北京安贞医院与中国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签署北京市首例特许经营模式合作办医协议，在北京市东坝地区建立一家非营利性医院，拟命名为“安贞国际医院”。虽然这家医院尚未开工，但争论和质疑之声已经四起。
特许经营并非个案
初衷是打破公立医院垄断地位
据记者了解，早在2004年，河南省新乡市5家公立医疗机构与中国华源集团进行合作，后者出资1.05亿元，新乡市政府出资0.45亿元，共同组建华源中原医院管理有限公司。这是我国较早的特许经营案例。
近几年，随着鼓励社会资本办医、开展医疗领域公私合作的利好政策不断出台，特别是今年国务院专门出台政策，在公共服务领域推广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模式，这也激发了公私资本投入医疗领域的极大热情，引起了业内对公私合作的高度关注。
北京恒和医院副院长张松伦认为，目前，优质医疗资源被公立医院垄断，PPP模式的出现则有助于打破这一垄断地位。
国家卫生计生委卫生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室副主任黄二丹介绍，北京公立医院的特许经营也可以称为连锁加盟，核心是新项目医院与公立医院共享品牌、技术和人力资源，并支付一定费用。例如，挂牌北京肿瘤医院国际诊疗中心的北京新里程肿瘤医院，与北京儿童医院紧邻的北京新世纪儿童医院等，都属于这一模式。
“特许经营的操作并不简单。”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国经济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曹健告诉记者，新筹建的“安贞国际医院”被定义为非营利性医院，在特许经营的模式下，社会资本只能通过医院的医药耗材等供应链、医院的上下游及周边相关产业来获利。然而，社会资本的资金来源往往有着较高的融资成本，其营利动机无法消除。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院管理专家对记者说，按照特许经营的相关流程，项目医院的管理费并不能直接给北京安贞医院，而是要返给北京市的财政账户。作为公立医院，北京安贞医院没有权利与社会资本合作，必须由其上级主管部门——北京医院管理局授权。特许经营的办事流程、投资回报、合作细节必须公开透明，以避免发生资产纠葛等问题。
能否成功有待观察
公立医院自身优势难以简单复制
对于北京安贞的特许经营，有媒体认为，这是北京市医疗领域的一个创新。但有专家指出，特许经营没有进行真正的股权改造，对利益分配也没有形成文件，未来能给医院和医生带来哪些收益暂不明确，不确定性因素很多。
中信产业基金医疗投资公司总经理吴珀涛曾担任凤凰医疗集团执行总经理、副董事长，他在谈到特许经营时提出，作为以心肺血管疾病治疗为特色的大型综合医院，北京安贞医院有特定的发展优势，持续的政府财政补贴、优越的地理位置、医保政策改善，30多年的发展积淀以及作为公立医院所享有的各种政策支持等，都带来了发展机遇。但位于北京东坝地区的安贞国际医院显然并不具备这些内外部发展条件，即使在特许经营合作模式之下，北京安贞医院的这些优势也很难传递给安贞国际医院。
“安贞国际医院是否被患者接受也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吴珀涛认为，北京协和医院当年在北京西单地区设立的西院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也难以得到患者的认可，直到将风湿免疫科等几个优势学科成建制地转到西院，才初步解决了这个问题。
与北京协和医院西院区不同，吴珀涛认为，两个“安贞”是独立的两家医疗机构，北京安贞医院不可能像协和医院那样将自己的科室平移到安贞国际医院。因此，安贞国际医院虽然拥有品牌光环，也拥有一定数量的北京安贞医院派出的技术人员，但患者都知道“此安贞”非“彼安贞”，让患者愿意到安贞国际医院就诊，可能要经历一个相当长的过程。
特许经营是一种成熟的商业连锁模式，除品牌以外，核心精髓是系统的、可复制的标准化运营体系。吴珀涛认为，北京安贞医院的优势，更多地体现在技术、人才和多年来形成的品牌上，经营管理的优势并不明显。从目前双方的合作模式来看，北京安贞医院对安贞国际医院不仅是输出品牌、人才和技术等强项，也要输出经营、管理模式，然而公立医院的管理模式在特许经营医疗机构到底会不会水土不服，还有待实践检验。
“在公立医院与社会资本的诸多合作案例中，最常见的就是后任院长不支持前任院长主导的对外合作。未来5年、10年，安贞国际医院是否还能得到北京安贞医院持续、有效的支持，还取决于合作双方，特别是北京安贞医院的契约精神。”吴珀涛说。
或导致公立医院变相扩张
国家应引导医疗资源均衡发展
黄二丹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由于医疗领域的特许经营模式还不成熟，有可能导致公立医院变相扩张。“国家要求严控公立医院规模，公立医院又不甘心自己的医生到外面多点执业，所以才有了特许经营这个折中的办法，允许医生在特定范围内多点执业，医院也能获得一部分收入。这种合作方式可以稍微缓解目前公立医院对医生的高度垄断，但如果不加以规范，这种变相的扩张很可能反过来加剧公立医院的垄断。”
黄二丹直言不讳地说，安贞国际医院所在的东坝地块属于医疗用地，北京市朝阳区政府指定要与公立医院合作，在国家卫生计生委明令严控大型公立医院规模的情况下，北京安贞医院真正看重的也许是体制外的发展空间。比如，目前公立医院床位编制增加困难，特需服务比例不能超过10%，设备和药品采购受限，如果绕到体制外，就可以将自身的优质资源“变现”。
曹健认为，通过特许经营做高端医疗，并没有解决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问题，充其量是医疗市场的一个补充。相关医改文件一再要求，公立医院要严控特需医疗的比例，可以说特许经营是特需医疗外转的一种经营模式。
张松伦建议，国家层面应该针对医疗PPP出台更细致的引导性细则，避免社会资本与公立医院合作一窝蜂投资高端医疗，转而引导社会资本、医疗资源更多地投入到老少边穷地区，力争实现优质医疗资源均衡化发展。
对于合作双方都有风险
是否值得推广还需时间检验
在曹健看来，安贞国际医院至少需要运行5年，才能看到具体的实施效果。特许经营医院如果达不到公众期许的技术和服务水平，对于授权医院也是一种品牌损害。另外，特许经营的合作方式是否能让授权方获得很好的投资回报，回报比例是否科学合理，是否比其他模式更好，都需要时间来回答。
曹健认为，对于社会资本来说，特许经营其实存在一定风险。例如，当特许医院与授权方在医生的出诊安排等方面发生利益冲突时，如何保障特许医院的利益？特许期满后，如果公立医院退出，社会资本是否还有能力单独经营好医院？
张松伦认为，公立医院自身也没有做好连锁经营的准备，例如，医生培养需要很长的周期，公立医院为了保护“根据地”，仍不愿输出过多的优质资源。社会资本进入医疗领域，多数还只是想利用大医院的品牌和技术获取高额回报。
对于特许经营成功与否的评价标准，黄二丹认为，主要有3个维度：首先，是否增加了合格医务人员的数量。大医院专家的服务时间是有限，如果只是简单的让专家们再抽出一部分精力服务于高端人群，实际上等于挤压了基层老百姓看病的渠道；反之，如果特许经营医院的平台越做越大，即没有虹吸外部资源，又培养了新人，就算成功。其次，是否改善了服务水平。如果，特许医院既具有大医院的技术能力，又具备民营医院的优质服务态度，也代表成功。再次，非营利性医院的收费水平有无增加，如果安贞国际医院与北京安贞医院及周边医院相比，服务价格并没有显著提高，也说明是成功的。
文/首席记者 闫 龑 实习记者 尤颖康
图/CFP供图
那些走在路上或已宣告终结的“公私合作办医模式”
北京安贞医院以特许经营方式与社会资本合作，引起业内广泛关注。事实上，近些年的公私合作(PPP)办医已有不少样本可供借鉴。国家卫生计生委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室副主任黄二丹梳理了近年来的部分PPP办医案例，其模式多样，效果各异，有些还在路上，有些已经宣告终结。
公立医院托管民营新建医院
华西医院托管华西医院上锦南府分院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与民营房地产开发公司——桂溪房产合作，建立了非营利性综合医院华西医院上锦南府分院。
2009年3月，桂溪房产全资投入并开工建设上锦南府分院项目，除了规模上小于华西医院本部外，其他都是按照华西医院本部要求设计，拥有华西医院开设的所有科室。上锦南府分院建设完成后，由桂溪房产全权委托华西医院对其进行管理。上锦院区一期于2012年正式开业，业务上作为华西医院及其学科的延伸，医疗、教学、科研与华西医院本部实行一体化运行管理。
中南大学湘雅医院托管长沙泰和医院
2009年年底，民营企业湖南泰和医院管理有限公司投资兴建股份制民营医院——长沙泰和医院。2011年，中南大学湘雅医院与该企业签订合作协议，2012年3月，长沙泰和医院正式开业，泰和医院交由湘雅医院全面托管20年。
长沙泰和医院实行医院管理委员会下的院长负责制。托管期间，湘雅医院通过品牌、技术和人才的注入，为长沙泰和医院的建设与发展提供持续的人才支持、技术支撑。2014年，中南大学湘雅医院发出声明：自当年8月31日起全面终止托管，此后湘雅医院不再派遣医务人员到长沙泰和医院工作，长沙泰和医院一切事务与湘雅医院无关。
民营医院托管运营困难的公立医院
湖北省武汉亚洲心脏病医院托管武汉市第七医院
湖北省武汉市第七医院是一家二级甲等公立综合医院，武汉亚洲心脏病医院是非营利性民营三级心脏病专科医院。2011年2月，武汉亚心正式全面托管武汉七院，更名为武汉亚心医院，合作期限为25年。托管的内容为引进管理模式、更新设备、引进亚心医院的心血管专科诊疗体系、引进解放军第302医院(北京)肝病诊疗技术发展其医院原有的专长科目等。托管协议强调：托管必须坚持全民所有制性质不变，非营利性性质不变，职工身份不变，公共卫生和基本医疗服务职能不变。
民营企业与公立医院股份制合作
双鹭药业与新乡市中心医院合作建立新乡市中心医院东区
2011年6月，北京双鹭药业股份有限公司与河南省新乡市中心医院合资设立非营利性综合医院新乡市中心医院东区(为暂定名)，北京双鹭药业以1.6亿元入股新乡市中心医院东区新建院区的80%，而由新乡市卫生局100%控股的新乡市中心医院则出资4000万元，获得东区医院20%的股权。
根据合作协议，双鹭集团一方面享有股东权利和义务，另一方面，能够优先供应药品。新乡中心医院则享有法定的股东所有权利和义务。新乡中心医院同意东区医院使用“中心医院”品牌，在不影响乙方医疗业务正常开展的情况下，向东区医院委派医疗专家和管理干部。
民营企业控股并运营公立医院
安徽合肥曼迪新药业公司投资建设六安市立医院
安徽省六安市立医院的前身为六安市第三人民医院(原六安县医院)、第五人民医院(原城关镇医院)，这两家医院由于经营管理不善，难以维持正常的运营发展。
2005年11月18日，六安市政府、裕安区政府与合肥曼迪新药业签订了“投资建设”协议，合肥曼迪新公司全面收购了原六安市第三人民医院、第五人民医院，并整合资源重新建立一家综合性医院，建设的硬件标准向二级甲等医院靠拢，原三院、五院则改建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六安市立医院是非营利性公立医院，医院完全由民营资本负责投资和管理，政府只负责监管其履行法律法规情况；投资方对医院完全控股，独资经营，实行院长负责制。政府持续按照二级医疗机构的标准给予其财政补贴，15年不变；对新老职工按不同办法管理。
凤凰医疗集团控股北京燕化医院、北京市健宫医院、无锡新区凤凰医院
2004年12月底，北京燕化医院与凤凰集团签订了框架合作协议，凤凰集团投入巨资控股北京燕化医院，成为股份合作式、营利性的北京燕化凤凰医院。后随着医疗体制改革的发展变化，2008年2月，医院恢复非营利性质，重新启用“北京燕化医院”名称。
北京市健宫医院为二级甲等营利性综合医院，原为北京建工集团所属的北京建工医院暨建设部总医院。2000年，凤凰医院集团与辽宁省机械进出口公司结成伙伴，投标北京建工医院的重组改制，并于当年7月控股建工医院。控股后引入“凤凰医院集团管理模式”，进行医院改制，院舍改建，人员改组，技术改造，重新申报为营利性医院。
江苏省无锡新区医院为无锡市政府按无锡新区建设规划，由政府投资兴办的一家二级甲等综合医院。由于投资不足，2000年年底完成一期基建工程后工程陷入停顿。2001年1月与凤凰集团签订全权委托经营管理的协议。
民营医疗集团托管公立医院
凤凰医疗集团托管北京市门头沟区医院
2010年8月，北京市门头沟区与北京凤凰医疗集团签署协议，合作期限20年。协议签署后，门头沟区医院保持其公益职能、非营利性质、国有性质、国有资产所有权、政府监管、职工身份、党团工会妇联等组织体系、医院名称“8个不变”。凤凰医疗集团负责医院的管理运行，并对医院进行投入，用于医院基础设施建设、引进人才，但凤凰集团的投资不占股份，其投资回报主要来自于政府购买服务所支付的管理费和在完成政府要求的医院发展目标之后给予的管理绩效奖励。
2012年8月，门头沟区再次与凤凰医疗集团合作，组建了全市首个公立医院集团——门头沟区医院集团。该集团纳入区医院、中医院、斋堂医院、门城地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同时还与京煤总医院开展共建合作，目前包括1家三级医院、3家二级医院、9个社区卫生服务站。
亿仁集团托管上海闸北区北站医院
亿仁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与上海市闸北区政府签订协议，托管闸北区北站医院10年，期限为2005年7月1日起至2015年6月30日止。
闸北区北站医院为二级乙等综合公立医院，托管期间，医院的事业单位性质不变。托管的目标是确保国有资产不再流失和努力实现增值。委托管理的资产范围为以国有资产办公室核准的资产评估报告为基准的医院现有的医疗综合大楼和相关的配套设施及医疗设备等资产。亿仁集团通过引进管理模式、引进人才、更新设备、改造环境对医院进行托管。亿仁集团的合作方式属于托管经营，收益为收取管理费。管理费的收取方式是以医院2004年收入为基数，基数范围内按总收入的3%收取管理费，超出基数部分按总收入的5%收取管理费。
利济医院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托管瑞安第二人民医院
浙江省瑞安市第二人民医院创建于1956年，1997年经批准增挂“瑞安市肿瘤康复医院”的牌子，是一家瑞安市卫生局直属的二级综合性医院。自2005年开始，温州利济医院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对瑞安市第二人民医院进行托管经营，并由温州大诚有限公司进行担保，合同的有效期自2005年8月15日至2020年8月14日止，共15年。托管后，瑞安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性质仍是公立医院，只是运营权起了变化。
医院托管后，卫生部门只履行监管权，负责监管医院就医的安全、各科室项目的开展、药物的质量等等。2009年年初，温州利济医院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全部股权被另一家民营企业上海丰菡实业发展有限公司收购，瑞安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实际经营权也被移交给后者。2011年4月27日，瑞安市卫生局终止和托管方的托管合同，收回了医院管理权，宣告瑞安公立医院托管给私营企业模式探索失败。(首席记者闫 龑 实习记者尤颖康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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