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 | 巧施“改头换面术”“象皮腿”的中国整形外科之父:张涤生院士
2015/8/22 健康报

     编者按

     8月19日晚,我国现代整形美容事业的开拓者张涤生院士匆然辞世,享年99岁。我们不胜悲痛,深切哀悼。作为我国整复外科的创始人,在七十多年的临床、科研、教学生涯中,张涤生院士救治了一位位身体残缺的患者,攻克了一个个科研难关,培育了一代代后来人。

     为缅怀张涤生院士,我们特别选编了以往《健康报》曾报道过的两篇有关张涤生院士的人生故事和他与记者对话的稿件,希望张院士的精神能激励更多的医者后人。

    

     张涤生的故事任常青

     世间最宝贵的是生命。人们在有限的生命里演绎着一个个美丽动人的故事。但是,有的人先天畸形,有的人因后天意外造成功能障碍,他们的生命由此黯淡。

     张涤生,作为中国颅面外科的先行者、中国整形外科界惟一的中国工程院院士,为开创中国的整复外科,奋斗了70余春秋,不仅实现了一个个零的突破,而且把我国整复外科推向世界高科技的前沿。

     战火中萌生理想

     1916年6月12日,张涤生出生于江苏无锡。如火如荼的抗日救亡学生运动使他渐渐懂得:只靠科学救不了中国,但救国却少不了科学。1941年大学毕业后,他参加了中国红十字救护总队,赴印缅战场救治伤员,奠定了扎实的创伤外科基础。看到许多战士因创伤而导致残疾,张涤生立志学习整形外科。抗战结束前夕,他远涉重洋,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师从美国整形外科创始人之一、著名的罗伯特·艾威教授,专攻整形外科。

    

     1948年春,张涤生学成回国。1950年,他率领手术队参加了抗美援朝医疗队,回国后,建立了我国第一个战伤畸形治疗中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张老用他那双神奇的手,为无数病人重塑了美丽的人生。

     巧施“改头换面术”

     1958年一个炎热的下午,上海第三钢铁厂炼钢车间突然发生了钢水外溢事故。正在现场的工人邱财康来不及躲闪,被烧得遍体焦黑,全身烧伤面积达90%,其中三度烧伤占23%。而据当时国内医学文献记载,烧伤总面积超过50%的病人,已无生还的希望。

     为了救治严重烧伤的邱财康,广慈医院迅速组织了烧伤抢救小组。张涤生和医护人员一道,夜以继日地奋力抢救了3个多月,连过休克、感染和植皮三关,终于把邱财康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创造了医治大面积烧伤的奇迹。消息传出,全国各地的烧伤病人纷纷向上海求援。张涤生和其他烧伤抢救小组成员走遍大江南北,协助救治了不少严重烧伤病人。

     1971年冬,在风雪弥漫的北国边城佳木斯,一对夫妇生下了一个面目丑陋的女婴,取名叫金凤。女婴的眼睛像金鱼一样长在两侧耳朵旁,鼻子也残缺不全。父母无奈之下,狠狠心扔掉了这个孩子。不料又被好心人捡了送回来。这样反复了几次,父母终于不忍心再抛弃她。金凤长到6岁,父母带她到处求医,后经多方打听,才千里迢迢到上海九院找到张涤生。

    

     经过检查,张涤生认为女孩患的是一种严重先天性颅颌面畸形———眶距增宽症,两眼间距6.8厘米。据当时文献记载,只有一位法国人在1974年发表过治疗这种病症的论文,方法是:打开颅骨,暴露大脑前叶和前颅凹,凿开两个眼眶骨架,去除鼻中央过多的骨质,再把两边的眼眶连同眼球向中间靠拢,结扎固定以缩短眼距。这是一种既复杂又有极大风险的全新概念的外科手术。

     张涤生决心冒这个风险。为了找到最佳的手术方案,他先是在尸体头颅上一遍遍进行模拟截骨手术,手上磨出了血泡,直至对每个手术步骤和细节都了如指掌。1977年6月的一天,张涤生经过近10个小时的奋战,终于完成了中国第一例高难度的颅面整形手术。小金凤眼内角间距缩短到3.8厘米,接近正常孩子。

     此后的20多个春秋,张涤生又为200多例颅颌面先天畸形和后天创伤导致畸形的患者,巧施“改头换面术”,使我国的颅颌面外科跻身于国际前列,并获得1994年上海市科技成果一等奖、卫生部科技进步二等奖和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

     年仅26岁的谢师傅工作时阴茎被机器撕断,痛不欲生。单位千方百计找到张涤生,要求为他进行阴茎再造手术。按照以往的办法,进行阴茎再造手术,都是在病人腹部或大腿上预先做好两个皮管,经过3~5次手术,形成尿道、阴茎体和移植软骨,逐期移植到阴茎根部。完成整个手术至少要半年或一年以上,时间长不说,还给病人带来很大的精神和经济负担。

     张涤生不满足这种陈旧的手术方法,他经过苦思,借鉴以往手术经验,设计出“应用前臂皮瓣一次性阴茎再造”新术式。手术效果十分理想,成为世界上第一例一期再造阴茎手术,在国际学术界引起轰动,被赞誉为“中国卷筒技术”。随着医学的发展,张老在研究中又把改善生殖器的外观与促进和谐的性生活有机地结合起来。在后来对26名病人的随访中,病人术后阴茎不但外形好看、排尿通畅,而且夫妻性生活满足,其中有7人已生育了可爱的孩子。

     变“不治”为“可治”

     新中国成立后,经过大力防治,我国逐渐消灭了丝虫病,但其晚期后遗症“象皮腿”病人尚有几百万。病人拖着粗大的肢体,行动不便,且患肢还常常破溃流水,痛苦不堪。

     为此,张涤生决心攻治“象皮腿”,把“不可治”转化为“可治”。当时只知“象皮腿”发病源于淋巴系统循环障碍,许多病理机制尚不清楚。为此,他翻阅了大量医学资料,从古老的烘烤疗病方法得到启示。他制作了一只电热烘箱,通过烘烤加上捆绑,压迫患肢淋巴回流,形成了治“象皮腿”的烘绑新疗法。患者接受治疗后肿胀的腿开始消肿,破溃流水也明显好转。

     在此基础上,张涤生不断探索,反复实验,又改用微波来代替电热炉,并缩短了治疗时间,病人容易耐受,效果也更好了。到1996年为止,张老已治疗“象皮腿”3000多例,有效率高达96%,优良率达68%。有关学术论文被收录在淋巴医学的专著中,张涤生也被选为国际淋巴医学学会最早的中国会员。

    

     张涤生多次参加医疗队,送医送药到农民炕头。1969年,他在河南偃城遇到一名背部长了一个巨大肿瘤的农家妇女。瘤体向腹侧壁伸延,如两条巨蛇缠绕到腹壁前方。近年来,因患处破溃出血,感染流脓,患者全身衰竭,已奄奄一息。张涤生检查诊断是巨大良性神经纤维瘤。术前,他针对病人营养不良、术中可能出血过多,以及肿瘤大、创面大、病人没有足够的皮肤移植修复创面等可能遇到的问题,进行了周密的研究。他在手术台上方设计了一个滑轮,把肿瘤吊起固定,以减少病人出血,并防止肿瘤滑脱。手术历时8个小时,输血1万毫升,采皮和植皮1600平方厘米,终获成功。这位29岁的农家妇女摘除了重达35公斤的巨瘤后,开始了新生活。一年后,报来喜信,她生了一个胖娃娃。

     1996年的春天,已年逾80的张涤生在报上看到一篇《女孩的心长在胸腔外求救》的报道:湖北仙桃市9岁的吴青,心脏畸形,生来就长在前胸外。人们透过她薄薄的皮肤可以清晰地看见心脏跳动。为了不让她的心脏受到碰撞,晚上她睡觉时牞父母都要轮流值班。为了能使孩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的父母一直到处求治,但无医院敢接。凭多年临床经验,张涤生认为这可能是一例先天性胸骨裂心脏异位畸形,有望通过整复外科医治。

     1996年3月23日,小吴青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上海九院。经检查,果然不出张涤生所料,小吴青患的正是先天性胸骨裂。据医学资料介绍,全世界仅有18例这种畸形病孩,婴儿大都出生不久就夭折了,迄今活着的仅有1例。对于这种罕见的畸形,为她的心脏盖起一个“新房”保护起来,又谈何容易。

     张涤生又一次迎难而上。手术在4月3日上午开始,上海电视台进行实况转播,全国40余名记者聚集手术室外。人们都悬着一颗心,关注着手术进展,期待着手术成功。张老和整复外科、普外科的专家修复腹疝,骨外科专家负责采骨,麻醉科全力配合,经过6个小时紧张而复杂的手术,专家们终于给小吴青外露的心脏用自体骨建立了一个“新房”。术后小吴青走出了封闭的生活,和其他孩子一起共享童年欢乐。三年后随访,张涤生看到重新扬起生命风帆的小吴青活泼可爱,和手术前判若两人,从心底感到欣慰。

     81岁学电脑

     为使整复外科事业后继有人,数十年来张老带教学生乐此不疲。他时常教育学生们要做好学问,首先要学会做人。他说:“做人是一个自我修养过程。为人之道,谦让为本。虚心学习他人之长,不自私,不保守,是我从医和做人的原则。”几十年来,张老培养研究生、进修生千余人,他们大都学有所成,有的还卓有贡献,如从事组织工程研究的曹谊林教授,目前是这项研究的国家“首席科学家”。

     半个多世纪的从医生涯,张老先后获国家、卫生部、上海市科技成果奖24项;编著《整复外科学》等专著30余部;他在十几个国际学术团体担任职务,并被聘为十几个国外著名院校的客座教授;他创建的上海整复外科研究所1982年被定为上海重点发展学科,1995年被评为上海领先专业学科。正如国际整形外科主席所说:“张涤生教授创立的上海整复外科研究所可以同世界上任何一个同类专业中心媲美。”外国学术界称赞张涤生是“亚洲的骄傲”。

    

     张老脸上总是荡漾着孩童般纯真的微笑。耄耋之年的张老和许多年轻人一样,迷恋上“网上世界”。上网浏览世界整复外科最新动态,是他最大的享受。他说:“更新知识,与时俱进,科技工作者别无选择。我81岁开始学电脑,上国际互联网,把世界拉在身旁,咫尺天涯,学无止境。”

     业余时间,张老乐于听京剧和在甲鱼背壳上画京剧脸谱。一个个灰黑色的甲鱼壳,经张老的手便会变幻成一件件情趣盎然的艺术品。透过红、黑、白的交融,透过点、线、面的起伏,他为国粹艺术的美而陶醉。张老说:“艺术的美是从线条、色彩的流动中产生的。它能滤掉生活中的名和利,让你感悟到美的真谛。”

     对话张涤生“果子”摘不到,就要跳一跳李阳和“没有新东西,我怎么敢来开会”

     Q:作为我国整形外科之父,您不单是我国显微外科运用动物实验的第一人,还成功地把显微外科与整形外科结合起来,开创了我国的整复外科学,并引领这一学科进入国际领先行列。是什么让您在临床和科研方面屡有突破、颇多建树?

     张涤生:我一直要求自己,人家做过的,我要学习;人家没做过的,我要创新做第一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必须不断开拓和更新自己的知识范围,勤奋学习,埋首钻研;不但要掌握自己专业的新知识、新技术,还应随时了解其他相关专业的新发展,甚至不太相关的科学发展。科研工作者要善于发现问题,经常以发散性思维考虑问题。比如,我当初做显微外科,就是看到陈中伟教授做断肢再植技术时受到的启发。手指上的血管还有两三毫米,那如果给面部器官做皮瓣移植手术,血管就只有一毫米不到,很细微,一般用肉眼都看不到,那怎么办?我们就使用放大镜来做。在这个基础上,我琢磨出显微外科的发展方向,并在国内最早把显微外科应用到了动物实验上。

     我从小就什么书都爱看,这增长了我的见识。工作后,我也常常浏览各种报刊和杂志,从中发现有用的信息,并经分析、淘汰、吸收,找到创新点。这个习惯直到现在都没有变,我每天仍要看很多资料。发现了新的东西,我就剪裁下来,交给我的学生,看看对他们的科研有没有帮助。

     Q:没有创新就没有进步,这是科学界公认的法则。那么,您在创新上有哪些成功的经验可资借鉴?

     张涤生:在一次学术会议上,一位新加坡学者问我:“您怎么每次来开会都带着新东西?”我回答说:“没有新东西,我怎么敢来开会?我不能炒别人吃剩下的冷饭!”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每年都要有创新。

     接诊疑难杂症病人,是我们成长的一条重要途径。每一次对疑难病症的诊疗都是一次超越,也是一个很好的创新机会。每当遇到这样的病人,我就想,如果别人不做我也不做,病人不就无路可走了吗?当然,接诊疑难病例会有风险,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每次都说一定能把病人治好。可是,“果子”摘不到,跳一跳还是有必要的嘛。有时虽然跳了,可还是够不着,那我们就得想方设法,取一块砖石来垫脚,或请人托一把,“果子”就可以摘下来,甚至还可能摘得更多一些!这也是我很少对来找我的病人说“不”的原因。

     行医的道路不可能是条坦途。病人病情可以千变万化,疑难杂症更是千奇百怪,一个值得病人信赖的医生不但要掌握深厚的医学知识和精湛的医术,更重要的是把病人的利益放在首位,不计个人得失、知难而上,具备勇于探索、敢担风险、无私无畏的崇高精神。这才是考验医生技术和医德水平的试金石。

     手术刀不但可以治病救人,还能给医生带来欢乐、自信和幸福

     Q:近期,电视剧《医者仁心》在中央电视台热播,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也影响了社会公众对医生这个职业的认识。您从医近70年,您是如何看待您所从事的外科医生这一职业的?

     张涤生:医生是一个治病救人的神圣职业,但也是一个风险很大的职业。每个外科医师都要经历这么一个成长过程:当住院医师时觉得担子较轻,没有什么精神压力,因为一切都有上级医师顶着。一旦当上了主治医师,情况就不同了。到了这个阶段,你的知识更丰富了,技术日趋成熟了,但责任也更重了。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每次做完一个较大、较复杂或较有创意的手术后,我就会守在病人床边陪夜观察,即便有时回家休息了,但始终放松不下来,生怕电话铃声会在半夜响起来。直到病人的情况稳定了,我才能松口气。一个手术接一个手术,我们外科医生长期处于神经紧张的状态。

     可我为什么还是热爱外科专业,乐于做一名外科医师呢?那是因为在我们的手术刀下,存在着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可以把病魔赶跑,让病人重拾健康。手术刀是神圣的,不但可以治病救人,还能给操作这把手术刀的医生带来欢乐、自信和幸福。

    

     记者:现在的医患关系比较复杂,年轻医生刚刚走上岗位,就可能面对患者的不理解,这有可能打击到他们的职业热情。在年轻医生的成长方面,您有何建议?

     张涤生:我把我的经验总结一下,希望能对年轻医生的成长有所帮助。一是向老师学习,向书本学习。医学知识的积累大致来源于两个方面:老师和书本。你的上级医师、科主任,甚至你的同级医师,都应该成为你学习的榜样。现在,我还保留着几本当年在美国进修时的阅读笔记和手术记录。二是触类旁通,开拓新路。医学是随着时代的进步而发展的。年轻外科医生应该更快地吸收医学科技发展的新成果,融合在自己的知识中。当然,如果每个手术、每种治疗都照着“老框框”办,你就会止步不前,最多做个平庸的外科医师。三是临床、科研、教学相结合。这是促进医学进步的最好途径。

     没有战胜病痛的信念和决心,不论医学怎么进步,健康也是难以维系的

     Q:您已是95岁高龄,还能坚持来医院上班,“精、气、神”都这么好,很让人佩服!听说您曾经一度得了抑郁症,能跟我讲讲您战胜病魔的经历吗?

     张涤生:我是1988年得的抑郁症。那一年,我93岁的老母亲在家中去世。殡仪馆的工人运送遗体去火化,我看着他们把遗体用被单裹好后,再用担架抬下楼,然后把遗体抬起来,往殡葬车内重重一掷,车门一关,一溜烟就开走了。这一声震响,把我这个已经70多岁的儿子的心重重地撞了一下。虽然这只有短短1分钟,却把我从哀伤中推入了另一个心灵世界。从那个傍晚开始,我变得沉默寡言、表情木讷,且莫名地焦虑,思维很难集中,就像是陷入了另一个世界。此后,家人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儿,找来医生,结果被确诊为抑郁症。

     那些日子,任何东西都不能引起我的丝毫兴趣,甚至连看电影也不能集中注意力。有一次,老伴提议去看一场电影。我看了一会儿,始终不能入戏欣赏。最后,看到一半就退场了。我非常痛苦,想努力摆脱,神经科、精神病科、中医、推拿按摩都寻访遍了,还试过心理及药物治疗等。后来,我终于下决心接纳我们医院杨主任(行为医学专家)的提议,自我练习“松功”治疗。一开始,我总是放松不下来,但练习一段时间后,就感到身心都得到了放松。这样锻炼了两年后,才慢慢地从抑郁症的阴影中走出来。

    

     Q:经历了重病痊愈,您又是如何看待医学和健康二者之间的关系?

     张涤生:现在再来看那段经历,我的结论是,“抑郁症”可以自治自愈,靠的是耐心和信心。其实,我以前身体就不太好,曾经是疾病缠身,70岁前就有了严重的颈椎病。这个病折磨了我20余年,每次我上手术台,或参加活动上台发言时,总得在脖子上套一个颈托才行。其间,我进行过各种治疗,却收效甚微。直至过了90岁,颈椎病却奇迹般地好了。如今,颈托早已靠边,颈椎的生理弧度也已恢复正常。我真叹服人体的自我修复能力是如此的惊人!没有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没有那种战胜病痛的信念和决心,不论医学怎么进步,健康也是难以维系的。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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