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凤卿：看到现代人的沮丧，我心有不安！
2018/4/24 12:20:41 心理学
导语
他是多年开办医院的医生，他也是有名的名表收藏家，但是退休后的他并没有开始享乐，甚至没有歇一歇，就立马投身于内观疗法的推广中，明知是一段艰难的旅程，却奋不顾身，因为对当下的社会心理状态，他心有不安。
和郄凤卿教授约见的地点定在了丰台中康医院，这是一家由他本人开办的医院。我们这次对话的主题——内观疗法，属于心理疾病的治疗方法之一。但有趣的是，他刻意地把这所医院的运营和内观的实践推广分离开，两边都是互不关联的独立业务。
作为一个私营医院，中康医院在我眼中平淡无奇，但是作为一个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内蒙古呼伦贝尔汉子，郄凤卿实在太过与众不同：他神情和蔼而庄重，头发梳理得极整齐，身上穿着质地讲究的酒红色西服，手腕上带着我叫不出名字的手表(后来得知，这块表是他自己设计的)，浑身上下纤尘不染，举手投足都看得出，这是一个极修边幅的人。在呼伦贝尔，这叫“板整”。
除了回答问题，郄凤卿的话并不多，整个人显得沉静平和。在他办公室的显眼位置，陈放着一支锃亮的萨克斯。 “教授吹萨克斯的水平很高，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干什么，哪怕是玩，都特别能钻研，一定要做到极致。” 李潇儒是郄凤卿的九零后助理，配合他的工作已有多年，也许在郄凤卿的多个工作团队当中，李潇儒是最了解他的人。
在两个多小时的对话里，我得到了和李潇儒一样的结论，而且还有更进一步的发现：当“赤诚”与“执着”这两种宝贵的特质结合在一起体现在一个人身上时，这个人将站在一个拥有历史纵深的视角上重新看待事物，在去向各异的十字路口，左右他选择的不再是眼前的得失。
“国人对心理问题认识不足”
大凡走上心理学研究之路的人，都有个人经历上的“历史原因”。要么是源于对自己心理活动的好奇，要么是源于身边人的特殊行止。郄凤卿年轻时就是个爱好广泛的人，当年他有诸多条人生路径可以选择，甚至哲学也是他的喜好之一。而最终促使他走上医学之路的，是他的初恋女友。
“她特别迫切地需要别人的注意，为了获得别人的注意，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干出来，我当时觉得特别匪夷所思。” 彼时只有二十岁出头的郄凤卿好奇为什么常常无法和女友平静地沟通，这促使他开始深入研究心理学，寻找背后的成因。他很快明白，她的女友患有典型的人格障碍。在中国，这种被称为癔症型人格障碍的心理疾病实际上相当普遍。实际上，各项数据都证明，中国人心理亚健康的发生率在不断增长。
“中国人性格内敛，有什么事儿也不和别人说，甚至会有病耻感，为有心理疾病而觉得羞耻。”
心理疾病普遍多发，但却隐匿难寻。郄凤卿很早就意识到，在中国，治疗心理疾病的紧要之处，首先是让人们意识到并承认自己有心理疾病，然后才是用适合的方法进行治疗。这种“适合”，既体现为行之有效，也体现为能被患者所接受。“很多人对承认心理问题是非常抗拒的。在欧美，有自己的心理医生可能是生活有水准的象征，但在中国不是这样。”
自从开始研究初恋女友的情绪问题，郄凤卿就彻底陷入了心理学研究而不能自拔，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越学越觉得有意思。”如今他从业已有三十多年。作为心理医疗领域的权威人士，他的头衔有一大长串：天津医科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名誉教授、世界中联内观疗法研究分会会长、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内观学组副主任、中国人生科学学会内观与人生科学分会会长、中国森田疗法应用专业委员会理事、神经官能症研究专家、天津市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神经精神科主任、医学博士、主任医师……但他当下最在意的，是所有与内观研修有关的称号——这项源自于日本的心理疗法正是由他推动带入国内，并主张向社会大众普及的。在他眼里，这就是治疗大众心理疾病的“适合的方法”。
追溯你的原生家庭
内观疗法是完全封闭的疗愈方式，学员(患者)需要拿出6-7天的时间，在指定的环境中按指导师的安排回忆三个问题：别人为我做了什么？我为别人做了什么？我给别人添了什么麻烦？这里的“别人”指人生路上的重要他人，如父母、伴侣、朋友等。
每一个问题在治疗过程中都将被拆解成更多详细的问题，比如“别人”可以是任何一位具象的亲友，“麻烦”也有不同的内容。“通过六天的集中思索，学员将学会站在多角度看待问题的思维方式，发现以前从未在意或者已经忘记的事情，通过一件件曾发生自己身上的事情唤起自己的幸福感和感恩心，从而改变生活的态度。”郄凤卿介绍。
简单来说，内观就是在专业指导师引导下和自己心灵的一次持久对话，适用症包括焦虑、失眠、抑郁情、精神疲劳等心理亚健康问题，亲子关系、亲密关系等人际关系问题。郄凤卿兴奋于内观对于中国社会里普遍存在的心理问题的高效治疗作用。从既有的数据来看，内观疗法的治愈率保持在很高的水准。
当然内观也不是万能的，如果把心理疾病按程度来划分，并画出对应的刻度，内观疗法只适用于那些“既不轻也不重”的病症。如果是偶发的情绪问题，人们不需要拿出整整六天的时间参与内观，这是相当高昂的时间成本；对于严重的心理问题，如重度抑郁，内观疗法也爱莫能助，用郄凤卿的话说，“内观疗法没能力改变精神分裂症”。重症患者只能尽快接受药物治疗——尽管郄凤卿本人非常不喜欢药物治疗。
虽然听起来“不轻不重”是一个模糊的界定，但实际上，中国患有心理疾病的人群是呈正态分布的，这些“不轻不重”的患者正是主体人群。
到底什么样的人适用于内观治疗，郄凤卿举了两个例子。
“夫妻两人的婚姻陷入危机，不知道婚姻该何去何从，当事人也失去继续生活的勇气，这时当事人就应该运用内观疗法；另一种情况是，在亲子关系中，孩子叛逆厌学、有网瘾、无法沟通等，家长心急如焚，不知道如何解决，那对家长来说，花6天的时间参与内观，就是必要而且很值得的。”
在我追问“亲子关系问题中，应该是家长参与内观，还是孩子参与内观”时，教授的回答很值得玩味。
“一般来说，孩子的问题，都和家长有关。家长总以为是孩子的问题，但我们应该让他们认识到，孩子的问题，其实和父母自己的原生家庭，有割裂不开的关系。”他建议每个面对亲子问题的家长都反思一下，自己的脾气性格，和教育孩子的方式，是否和自己的父母有关系。
推崇内观，是因为它在唤醒良知
见面的前一天，我给郄凤卿教授简单介绍了自己要问的问题，提纲中提到了“丧文化”一词，这对他而言显然是一个“陌生物种”。但正式面聊时，他在“丧文化”的问题上侃侃而谈，顺畅地把话题接续到内观对人的积极作用上来。
李潇儒后来和我讲，郄教授特地上网查了“丧文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不止因为他做事认真的习惯，也是因为他对文化本身的敏感。
“郄教授一直认为，内观本身既是一种医疗手法，也是一种文化内涵，这也是他在那么多心理治疗方式中，最推崇内观的原因。”
李潇儒并非医学专业出身，她学生时代学习的是传播学。她对郄凤卿的文化情愫了解甚深，此前郄凤卿出版的书籍就是由李潇儒负责编辑和出版事宜的，据了解目前已在筹备第二本关于内观的书。在她眼里的郄教授，文化的标签和医学的标签一样厚重。
“心理学医生的‘悬壶济世’与其他类型的医生不同，他们解决的精神层面的问题，精神层面的问题就和文化脱不了干系。”
郄凤卿曾经在国外生活多年，最初回国时，他惊异于一部分人道德水平的缺失。他一度认为这是比治愈心理疾病更严峻的事情。“不知道感恩，没有信仰，这都会让人幸福感下降，举个小的例子，就是开车的人多数都有路怒症，堵在路上你看到前面那人正打电话呢，你说气不气？”
内观引入中国最早可以追溯到1988年，彼时所有关于内观的研究、机制都放置在医院的精神科里，郄凤卿认为内观不是纯粹的医学工具，他想给内观更大的舞台。“2015年我在学科理事会上提出把内观放到社会上推广，就是要从医学层面和文化层面同步解决，既要治愈心理病症，也要唤醒人们的良知。精神文化，决定一个民族的强大。”
我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内观被国人接受的过程异常缓慢该怎么办？郄凤卿教授点点头说道：“那没关系，慢一点就慢一点。我们没有前车之鉴，走第二步都不知道第三步在哪里，但我觉得无论从精神文化建设的角度来讲，还是从医学的角度来讲，这个事儿都必须得做。内观是一个对民族有利的事业，我不考虑付出多大的成本。”
做事业需要赤诚
2015年之前，内观疗法被放置在医院里，但并未寻找到最适合内观疗法的病患。达到入院水准的患者，往往已不是内观疗法所能治愈。这让郄凤卿在将内观推向社会之后依然十分警觉，在他看来，医院和内观应当是截然分开的两条线。
“和医院的制度结合在一起，内观就无法起到应用的作用，反而可能变成写论文的工具。”
我专门就内观疗法与抑郁症的匹配程度提了许多问题，郄凤卿也早已感知到，在社会节奏剧烈加快、年轻人普遍陷于焦虑的背景下， 抑郁症是在国内越来越普遍存的心理问题。“有抑郁情绪，也有抑郁症，抑郁症又分轻度、中度和重度，不是专业的大夫很难分辨出来。我的内观团队面对抑郁症患者有这一样一个界定：吃两种以内药物的抑郁症患者，仍是适用于我们内观疗法的对象，一旦超过两种药物，内观帮不上忙。”
郄凤卿在过去十年里，以个人的名义赞助了几十位学生去日本学习内观，但其中很多人回国之后没有再从事内观事业。尽管他没有直说，但看得出他有些神伤，他需要更多把内观作为终身事业的人，尤其是适合做指导师的人才。
在内观疗法中，指导师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学员在长达六天的时间里，唯一能接触到的人类就是自己的指导师，每一位学员内观的节奏，也都由指导师来把握。目前而言，优秀的指导师依然是“稀缺资源”。
按照内观学会的界定，一个人想要成为内观指导师，要经历体验100小时，旁观100小时，实习指导100小时的基本学时。在这个过程中获得学会对其专业能力的认可，才可能成为真正的指导师。
“在我们的团队里，目前比较合格的也就是四到五个左右。”在被问及合格的指导师数量时，郄凤卿教授答道。实际上郄凤卿旗下专门从事内观治疗的机构有三个之多，其中发展最好的正念内观，达到硬性标准的指导师也不在少数。但显然郄凤卿教授有自己的考量标准。我曾经见过团队中的一位指导师，于是在与郄凤卿的对话中询问了他对这位指导师的意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严肃地说道：“能力不错，但还要补足专业性。”
我追问：“那是不是对于做指导师来说，是否医学科班的出身很重要？”
郄凤卿教授立刻说：“不是，不管之前有多大的学问，做指导师都要有空杯心态，我们看重的，是这个人是否诚挚地要帮助别人解决问题。”
他认为内观是一个相互的过程，指导师需要和学员“共赴难关”。
目前郄凤卿教授发展最好的团队是北京正念内观医学研究院，定期开展内观疗法班，人数不多。但至少，内观疗法一直在往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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