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是条八爪鱼
2014/2/27 龙泉寺龙泉之声
前些天听师父《百法》时，听到有一段师父讲几种执着自我的现行时，忽然想起一句忘了从哪听来的话，大意是“一等人讲吃，二等人讲穿，三等人讲住”。来源忘记了，但清楚记得听到的当时就跟这句话相应上了。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句话就被我当成自己整天吃喝玩乐的月光族生活的理论依据和心理安慰。觉得那些“讲住”的人无外乎就是喜欢蓄积财务，把身外物当宝贝的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实在可笑。“讲穿”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穿了半天都是给别人看的，讨别人的欢喜，自己对自己的认可还要建立在别人对自己的认可上，未免可悲。“讲吃”则代表了冷暖自知，为了自己活着，这个才叫真实，这样过一天算一天才是“活在当下”。
当然学佛之后，现在想想这些想法是挺傻的。因为“讲吃”也并不是真正的活在当下，一样不是正确的想法和活法，一样的可笑可悲。
听师父《百法》想起这句话，是因为这句话虽然不算正确，确也反映了不同的人，对于自我不同层次的执著。
先从“讲住”说起，我自己就有切身的体验。我家里住平房的时候，父母想办法要换成楼房，住在几家共用厨房厕所的楼房时就盼着换独立一居，换了一居就要换两居室。现在住了两居，他们身边的有钱的朋友又有全国各地有房产的，有的差一些的也有个独立小别墅了。所以他们现在即使退了休，还在想办法赚钱，要换个环境好的小区，换个楼层低的房子。我想有一天真的换了这么一所房子，他们还是会羡慕别人家的别墅，别人家的多套房子，即便他们没力气再挣钱了，估计他们也会说看谁家的孩子买了什么别墅，你也自己开个公司多挣点钱吧。
我相信在到处都是房奴的现在，我家只是一个缩影，房价本身有没有问题放一边，我相信“讲住”就是个很大的问题。其实再大的房子，你能睡的不过是一张床，再大的一张床，你能躺的不过是一个“大”字这么大地方，能大到哪里去呢。即便是租房子，我也有体会，租得房子小的时候觉得不方便，租了大房子才发现，收拾起来那才叫不方便，擦个地都要半小时，哪里是享受，简直是负担。房子只是我们财物中有代表性的一个大件，所有的财物其实都是如此的。说什么我的，你的，他的，就像师父讲的，都是妄想。你的房子也不可能蜗牛一样背在身上长在身上啊。
动物也有领地意识，但这个领地是为了保证食物的来源，家族的安全，人则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了。我记得一个故事，说是当年在美洲，殖民者打败了印第安的一个部落，让部落首领跟他们签条约，把部落的土地让给他们。印第安人们很不理解，他们说：“土地不属于我们，我们是属于土地的”。与此类似的，我们的古人也有过“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的感慨。这些都能看得出“我的”这个概念是多么虚妄的。
对于外在事物的执著和占有欲，除了这些没生命的事物，很多时候还会发展到人的身上。比如我的朋友，我的妻子，我的丈夫，我的孩子，这些概念的背后，除了客观的关系，往往还系缚上了我们的一种期许，我的朋友，那么就要在我困难的时候帮助我，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跟我一起讨厌我所讨厌的人。我的妻子，就要在我累的时候不要烦我，在别人面前就要给我面子，和我一样孝敬我的妈妈。我的丈夫，就应该跟我一条心，就应该什么都跟我说，就应该多挣钱让我过上好日子，并把工资都交给我。我的孩子，就应该听我的话，就应该实现我的愿望，就应该比别的孩子强。这些都是我们的妄想，加在了别人的身上。一旦现实与妄想不符，就怨天尤人，乃至觉得这些人都欠了自己的。就像师父说的，不知道真正背叛了自己的是烦恼。
当然我以前的看法也有问题。不是说不执着外境了，就什么都不顾了，房子里乱作一团没关系，亲人朋友当成陌生人。那也是很有问题的。我自己理解，不执着这些是不要把这些当作自己的全部或者一部分，当作自己生活的价值，不要把这些当成恒常不变的，也不要觉得自己有绝对的控制权。
向外驰求的例子实在太多了。用不着真的“人为财死”或者“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这么夸张，已经就够受的了。
再说说“讲穿”，看似这是女性容易犯的毛病，衣服鞋子啦，化妆发型啦。但我觉得其实这是代表了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或者自己对自己的印象，谁都会有的问题。
比较容易体会的是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即是《沙弥日记》里提到过的“面子”。比如提到过的那些，省吃俭用省下钱来买项链的人，买好烟给拿给别人抽，自己抽次烟的人，给我的感触都很深。在我看来，这样打肿脸充胖子还不如那些有钱摆阔的人，是自欺欺人的。这种在意面子，不仅仅是往自己身上堆东西才算，有时候作意有问题，刻意把自己往外择也是在意面子。比如为了显示自己清高，就是刻意什么都不要，比如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就是不修边幅，这些和用外物装饰自己的面子没什么区别。怕就怕在社会上混的不好了，两手一甩，说,我学佛了，不跟你们在五浊恶世混了，跟你们这些俗人追求不一样。我想那就错远去了，因为这个执著一点没少，没准还更多了，因为外物还得求取呢，这个清高可以张嘴就来的。这个毛病我以前就常常会犯，比如，在学校里人家都好好学习，我就总说学这些有什么用啊，考高考低我没所谓，而实际情况是自己懒，也没办法跟人家一样有毅力坚持学习，就摆出一幅对分数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呢，别管分数有用没用，人家的毅力，精神我就是没有的、缺乏的。即便分数没有用，找个有用的东西让我争取，我也一样没毅力，坚持不住。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追逐名声，追求别人认可的人其实都差不多，都是向外追求自己的价值。我还听过“留不下芳名，留臭名也行”这样的说法，更是颠倒的可以了。
在意自我印象就更加隐蔽了。有的人穿衣化妆不为了给别人看，就喜欢对着镜子自己欣赏，好像希腊神话里的男孩，迷恋自己水中的倒影一直枯坐死在水边。这种情况，拿现在心里学上的名词来说就是水仙花情节，说白了，就是自恋。还比如曾经看到年轻的人乞讨，我看着他不可怜，甚至觉得这么年轻做什么不好，呆在这伸手要钱，但是觉得我这么好的人，给几块钱就给几块钱吧。现在想想就觉得这个根本算不上善行，至少不是清净的布施，因为发心不是为了他人，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有慈悲心，反而是为了维护自己虚妄的自我印象，增长自己的慢心，说不准罪过反而更大呢。
在意执着自我印象，自恋，也不一定是觉得自己好，也有可能是执着自己不好，比如那些明明不胖，总觉得自己胖的人，甚至得了厌食症，瘦骨嶙峋的，还觉得自己不够苗条，最后有的人把命都搭在里边了。大多数人虽然还没那么严重，但一样也是执着一个虚妄的自我印象，钻在犄角尖里出不来。我以前就总跟脸上几个雀斑过不去，总觉得他们就影响了我的整个形象外貌了，想尽办法想去掉他们，最终还是去做了激光治疗，结果，雀斑倒是没有了，留下了几个坑儿，这下老实了。不过幸运的是反倒因此对外表什么的放下了，也算没白折腾。回头看看，一张脸，有多少人不遗余力地为了它花费大把的时间精力。
找到这个“讲穿”的烦恼根源，就知道不是说一定要邋里邋遢，不修边幅，而是，穿的干净整齐，满足保暖的基本要求，对别人尊重就可以了。
“讲吃”就真的是我相应了好久的状态了。不只是吃，而是在意自己的感觉，追求直接的乐受。吃，睡，玩，其实都差不多，就是追求享乐呗。今天去吃顿大餐，明天去看场电影，后天去唱个卡拉OK，怎么高兴怎么来。这倒真是自己的真实觉受了，但是就像师父说的，这不叫活在当下，这是随顺自己的习气。倒是真的活一天算一天了，也是活一天浪费一天了。即便现在知道了，一样也是离对治还远的很，吃东西，好歹意识清醒着，有了点正念还好放下，那睡就太难了。闹表响起觉得难受得像催命，有时候根本听都听不到，直接忽略过去了。这个软暖习气的力量真的是太大了。
跟别人相处的时候也是，这个人对自己好，自己觉得很舒服，就愿意跟这个人一起，那个人对自己很冷漠，自己就不想打理他。呆在大家都很谦虚地同修里，自己就也很能谦虚，呆在世间环境里，别人不谦虚了，自己的慢心嗔心也一下子就起来了。我们小组的讲师曾经转述了一句记不请法师还是师父说过的话，大概是说，你觉得跟一个人相应，往往是习气相应，有一样的业习。这句话挺有感触的，如果只跟自己觉得相处舒服的人一起，没准两个人加一起，习气越来越重，烦恼越来越重了。那不是随顺别人，成了随顺烦恼了。我发现尤其是观别人的过的时候，千万不要找跟自己觉得特相应特投脾气的人诉说，你想，你会观这个人的过，他也会觉得这个人有问题，那说来说去，都成了那个人的问题，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那这个观过更转不过来了。如果非要诉苦，一定要找能跳出是非去看的人，把你也拉出来，实在找不到就去看师父法师们的开示，不能一直陷在里头。感觉这个东西，真是不能随便相信的。太相信自己的感觉，就会酝酿成持续的情绪，就更不好办了。
“讲吃”“讲睡”除了是执着了自己的感觉，也是执着了自己的身体。身体是最容易执着成“我”的吧，从古至今，多少人使用千奇百怪的方法追求长生不老，至少是长命百岁，把这种对寿命和绝对健康的追求当成了终极目标，忘记了思考身体本来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应该用来做些什么事情，成了光磨刀却忘了砍柴了。这也是学习佛法才可能更清楚看到的，这个暇满人身不是不重要，而是应该搞清楚怎么利用才不算唐捐。
上边这三种执着是那句话提到过的，还有没提到的，比如执着自己的观点想法，想来这在现在这个知识型社会里尤为严重。我以前观察过公司里讨论问题的情况，因为好几次讨论最后变成火气十足的争论乃至不欢而散，要解决的问题也没解决成，尤其是讨论的人不能心平气和时，这个情况就更严重。观察后发现，往往说不了几句，每个人再回应别人的话，头两个字就变成了“不是!”然后再说自己的观点，这几乎成了下意识的行为，脱口而出了。说每句话都是迫不及待打断别人的话，都是以否定别人的“不是”两个字开头。并且往往争论到最后，焦点就从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办，变成了谁才是对的，以及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没理解对。我想这应该不仅是我们公司有这样的情况，估计应该很普遍。这里边有两个行相，一个是执着自己的观点对，一个是执着在观点本身，就认为着一个观点对。即便是这后一个，也不是说就站的住脚。
也许跟教育有关，都是对立的，一道题，这样写就是对，那样写就是不对。而实际的事件中，人生中，有多少是有标准答案的呢。我们却还是习惯了这样非黑即白的思惟模式，以及由此衍生出的成败论英雄的一系列的对立的，片面化的思维定势。对我影响很大的一次是，在沙龙一位师姐在前面分享学习心得，分享到不确定的地方时，问主管法师，这个地方这样说对么。法师说：“说自己的理解就好，我们还都是在有为法的层面，没有什么对不对的。”当时就觉得这句话着实扩大了自己的心量，至少告诉了自己应该扩大自己的心量。
后来再听到师父的百法，就更加深了一些理解，我们凡夫现在这点思想观念都是在有为法的层面，像师父说的似的，有为法都是因缘所生法，符顺当下的因缘就对，不符顺就错了呗，哪有放之四海皆准的绝对的对和错啊。或者说根本我们把对和错本身理解的有问题。我们的汉字其实早就说明了真实的意思，老祖宗造字是非常有学问的。对错的对，和对应的对，配对的对，就是同一个对字阿，那对错的错字也是一样，和错过，交错的错，也是一个字啊。从这个用字就能看出。对就是和当下的因缘对应，对的上号。错就是对不号，离开了，拧着了，对错都是相对于当下因缘的。即便是在当下这个因缘自己觉得自己的观点就是对的上号的那个，但是各人的角度不同，境界不同，那么观察到的缘起也不同。你怎么就知道自己看到的因缘就是符合事实的，就是最完整全面的呢。包容别人的观点，不只是说不跟别人计较，我觉得更是承认有自己观照范围之外的存在，而有观照不到的地方才是更可能的情况，至少对我这样的凡夫而言是这样的。这个世界是多姿多彩的，是交织在一起连续的存在，不是离散的独立的存在。都放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世界，只有接受了多样性，才更接近真实。同样的，所有的观点都领会了，融会了，才是圆满的。
能让我们执着的自我还有很多，比如师父说的执着自己的身份，执着过去的自己，自己过去的行为。比如倚老卖老的人，执着自己应该是博学的，等等。这些执着也一样是执着自我印象，且恐怕更难去除。以前对自己不是名校毕业有些自卑，加上一些慢心就总是觉得不平衡，不甘心。后来也就常常一门心思的想让自己成为时下流行的文艺青年，什么电影啊，书籍阿，音乐啊，旅行啊，时事评论阿，文化圈的人和事啊，都要多知道。现在才明白，这些东西如果没有真正的正见来分辨，又没有对实际的生活和自己的境界有所提高，那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无外乎让自己感觉良好一些，或者跟别人谈话有点谈资罢了。这还是好的，真的执着上了，就成了所知障，或增加了自己的慢心，反而绊住了自己。
执着过去的自己，自己过去的行为，我也有些体会。我听说国外的人家里着了火，可能一定要拿上才肯往外跑的东西，并不是存折，而是相册。以前我很类似，别的东西都不太在乎，硬盘上存的那些照片阿，写过的文字阿，当作宝贝似的。甚至收集的网页阿，电影音乐什么的，也都很在意，总觉得是花了心血收集的，等以后看吧。虽然收集了太多太多根本没什么时间来看，还是舍不得扔。即便是自己的照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机会翻出来看的，还是觉得都是记忆，都是自己的脚印，基本上当作是自己的一部分一样珍惜。就这样，这些大批量的文件每次整理电脑，重装系统的时候都要费上相当长的时间来拷贝来拷贝去的。直到有一次，自己犯懒，让管IT的同事帮我装系统，他一个不小心，格式化错了硬盘。所有的资料都没了。当时那个情绪别提多震惊多不能接受了，好像被谁重锤了一下似的，缓了好久。后来也有一次，500G的硬盘整个坏了，又是损失惨重。但就是这样的损失，让我也看到了自己对过去的自己的执着，不要说是丢了照片，文字，就算是失忆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日子难道不过了么？不对，有境界的人照过不误，以前能做的事情，现在一样能做，真正的领悟不存在于记忆里，跟走了多少地方，做了多少事没多大关系。
啰嗦了这么多，不一定说的都对，也不是自己有多少领悟，更不是自己就都放下了，甚至不是学明白了对治的方法。只不过是对着善知识的破斥越来越多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种种执着，发露发露罢了。向外，向内，物质的，精神的，种种执着缠缠绕绕，深深浅浅的纠结在一起，相信如果不是听闻佛法，就算活到老，也看不到这么多问题。感恩三宝，感恩师法友，让我看到自己的问题，看到了问题才能有改正的可能性。执着就好像八爪鱼，抓了这个抓那个，虽然现在还没学明白怎么对治、怎么放下、怎么斩断八爪鱼的爪，但不能不执着的话，至少让自己执着在正念正法上，把以前执着的妄想假相放开，也算没白执着，好过抓了一堆沙子、泡沫还自以为是宝贝。
(来源：学诚法师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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