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诚法师博客文选】木鱼的故事
2014/12/5 龙泉寺龙泉之声

     序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真是这样子,如果我们的心足够虔诚细腻,就不难发现这花与叶间深藏着阳光的妩媚、清风的娇柔、露珠的晶莹,同样地,用这颗心去靠近司空见惯的木鱼,也会触摸到它那跳动的脉搏,更会透由它触摸到生命本质上的共性。

    

    一向端庄稳重的木鱼,今天似乎正儿八经地生起气来了,两边的腮帮子鼓得像失去控制特大而滑稽的圆,似乎要让全世界的人一致首肯——木头的韧性远比橡皮筋来得强,那双天生大大的眼睛睁得已极其夸张超乎想象,让人担心眼珠子会不会随时整个的从眼眶中脱落下来。

     从香炉里刚刚苏醒过来的末香,伸着懒腰摇摇晃晃醉醺醺地向上扭捏攀爬着,很不碰巧也很不幸运的正好挡住木鱼那股直直久视对面大磬的眼神,根本用不着费力,木鱼稍一松口,那满腮帮子的气像箭一般的冲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揉揉睡眼的末香被击得一片支离破碎。

     惊魂未定的末香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剧烈颤抖,好长一段时间才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了下来,拍拍虚虚渺渺的胸膛为自己壮了壮胆,然后才重新小心翼翼地、谨慎地把头轻探了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左右瞧瞧,机灵的末香敏感地捕捉到木鱼正对大磬生气,是自己太唐突的原故,才遭到如此“大劫”,随即它就意识到自己所呆的位置不甚良好,正处于他俩的中间,把头缩了回来的末香非常清楚,此时真不是它理直气壮、无所顾忌爱怎样就怎样的时候,老祖宗传下来拐个弯抹个角的看家本领,此时不得不重新又操持了起来。

     末香乖乖紧贴着香炉的四边弥漫了开来,悄无声息地荡漾在供佛的花束上,静看事态到底如何发展几时稳定,以便下次出来溜达散心时能更好更安全,如果有必要,或许可以重新设计路线。

     很快末香就了解到只是木鱼自个儿毫无理由的在生大磬的闷气,更令末香好笑的是大磬却浑然不知,仍绅士般的伫挺在对方的视野里,末香内心一阵窃喜:看来,一场精彩的独角戏正在上演。

     眨了眨眼的末香随即想到,木鱼那双特大号且没有眼睑的眼睛,难道就从没有留意到上方正悬挂着一副庄严的释迦佛祖说法图吗?它应该知道,在佛祖眼皮底下,这样的大胆是多么的不恭,又是多么的不敬,亦或是木鱼早已注意到了慈悲伟大的佛祖,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地展露自己原有的本性。

     憨厚的木鱼狠狠地咬着横穿在它口中的鱼槌子,幽长扁平且跨度极大的嘴巴已失去应有的弧度,显得愈加难看了,僵硬的身躯犹如一块又冷又硬的铁,看上去是有点失态了,难道真的没有顾及脸面的必要吗?不过倒是可以体察到,它正用尽全力挣扎着平复这蓄积已久的那份情绪。

     想到自己在一场场法事中,从头到尾认真辛苦地呐喊着,时常累得气喘嘘嘘,仿佛是那么的天经地义,但在场的人员投注的目光少得是那么可怜,而对面那个家伙,偶尔发出的那么几声干咳,却立即招揽全场人员目光的聚焦,好像这声音真可以绕梁三日,还有更令木鱼委曲哽咽的是,对方那雄伟高佻的姿态,时时映射着自己又胖又矮的个子,所以抬不起头来,完全因为有他在身旁,更可恶的是,对方黄金般的躯体虽涂上黑漆后却更增添了一股逼人的贵气,硬生生投射在自己毫无遮挡的视线里,真是忍无可忍。

     当更多的人用惊羡的目光投向对方且口出赞美之词时,木鱼尤其觉得难过伤心,回头看看自己,表面涂上薄薄的清漆及雕上几条简单的花纹,似乎更把是本来就粗笨的木头显露无余,木鱼叹了口气,只能独自用幽怨治疗这份落寞与哀伤。

     想想也是,木质材料怎能与金属材料去相比呢,本来就不是同一类别,硬要扯在一块去相提并论,除了自讨苦吃以外,还会有什么结果出来呢,况且,自己也听得清楚,那家伙特有的金属响亮音色,自己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也难以企及的。已经深深陷入烦恼的木鱼有时会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更多的时候却难以抵挡来自内心深处创伤的折磨,毕竟都是法器,差距的悬殊一定要与天地相比吗。

     更苦更孤独的木鱼自个儿忧郁着过日子,海绵底座的那份舒适已完全体会不到了,每天茫然地看着供台上的蜡烛燃了又灭,听着殿堂里的唱诵起了又伏,可能是空气湿度大受了潮气的原因,有那么一大段的时间里,胸口闷胀,低缓咳嗽一直伴随着它,憨厚的声音已透出一份难言的艰涩。

     木鱼失去了往日的欢笑,也一并失去了旧时的热情,就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的末香都不禁皱起了本就不甚宽阔且扭曲的额头。

     不知不觉中斗转星移,在秋高气爽的某一天清晨,温暖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抚照在木鱼身上,稍稍打断了那份沉重的心绪。木鱼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窗外,它呆愣了一下,久违的熟悉景象扑入眼来:杜鹃花此时正露出火红且醉人的微笑,金黄色的麦穗弯着腰细数着自己的脚跟,轻拍着黑白相间翅膀的蝴蝶在飞舞,色彩斑斓的野鸭正浮游在碧绿的水面上。

     木鱼凝视了好久好久,也沉思了好久好久……美好的事物就在自己身旁不断地展现着,而且是用上它们长短不一的生命,木鱼的心开始松弛了下来,觉得自己真没必要、也没理由去受这份苦……木鱼轻轻地移动了那久已木讷僵硬的身躯,直视的眼神缓和了许多,腮帮子鼓得也没那么大了。

     迎着清晨的阳光,看着一片美好的景色,不经意间,木鱼的眼前浮现起往日岁月的片段,它仿佛已经闻到盖在身上泥土的芳香,那时自己还是一粒细小的种子;仿佛又一次听到雨滴轻拍在身上的声音,那年自己刚满80周岁;仿佛又再次感受到了凉风在自己身上细心的梳理,那时自己已是枝繁叶茂的大树了;哦,当自己被运到木料加工厂时,是技术工人在自己身上一丝一毫地刻划,那份认真专注还历历在目……徜徉在往日的情怀里,木鱼既长又扁平的嘴巴似乎微微地往上翘了翘。

     放松思绪的木鱼在想,如果真能跨越时空回到从前那该有多好啊!美滋滋想象了一番的木鱼,眼神充满着柔和的光,也就在这一刻,它惊醒认识到自己往日的胡作非为,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地嫌弃过泥土的肮脏,虽然它曾给予过自己生命;也不止一次责怪雨滴扰乱自己的睡梦,虽然它曾给予过自己滋润;对风儿也不止一次地轻骂它的多事,虽然它曾给予过自己整洁的外表;就在不久以前,自己不也曾否定过技术工人那份良苦的用心,虽然他们曾给予自己另一期生命。

     又矮又胖又笨拙的木鱼蜷缩在底座上,此时它正赤裸裸地面对着自己的无情无义,看清了自己不念恩养反加伤害的习性,虽然又长又宽跨度又大的嘴巴拼命地吸吐着气,它还是觉得自己窒息地快要崩溃了。木鱼深深地把头埋藏在底座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海绵那份宽厚的拥抱,此时它真的需要这份力量来缓和内心的疚痛。

     过了好长时间,木鱼才有勇气抬起头来,当它再次面对大磬时,有一份感恩的力量油然而生,它清楚地回忆起有过好几次,自己一来劲唱得欢天喜地时,要不是大磬几声干咳提醒,自己不知道要离谱到什么程度。还有一次,法器们相约外出游玩时,车上位置不够,大磬让自己整个跳到它敞开的嘴巴里,就这样把自己衔到目的地。

     木鱼的内心悄然发生变化,当它再次看着依然高挑直挺的大磬时,觉得对方不仅拥有黄金般独特的高贵气质,而且还拥有黄金般恒久不变的那份善心。

     末香感染着木鱼这份内心的转变,从供佛的花束上轻荡了下来,将木鱼层层包裹在中间。它要感谢木鱼,感谢它让自己懂得了柔软外表里更需一颗柔软的心。

     一扫昨日阴霾的木鱼精神焕发,声音愈加敦实厚重了,似乎那张横跨两腮的嘴皮子永远磨不破般,有好几次既需快且要急、同时又需字正腔圆的法事中,木鱼都准确地完成了下来,而且还附上特高难度的韧性将它们有机地组合了起来。

     已驾轻就熟面对每一场法事的木鱼,也驾轻就熟地驾驭着自己的内心。

     图:摘自【龙泉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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