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我又感到了孤独,然而是在满足之中。
2021/8/6 22:15:05 每日意图

     每日意图洞悉人性的幽微和光亮

    

     Lena Rivo

     阿贝尔?加缪(Albert Camus,1913-1960),法国小说家和戏剧家,存在主义的代表作家之一,195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蒂巴萨的婚礼

     (节选)

     春天,蒂巴萨住满了神祇,它们说着话儿,在阳光和苦艾的气味中,在披挂着银甲的大海上,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在铺满了鲜花的废墟上,在沸滚于乱石堆里的光亮中。

     在某个时辰,田野被太阳照得黑乎乎一片。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抓住在睫毛边上颤动的一滴滴光亮和色彩。芳香植物浓郁的气味直刺嗓子眼儿,在酷热中让人透不过气来。

     极远处,我只能勉强看见舍努阿山那黑黑的一团,这山的根在环绕村庄的群山里,它平稳而沉重地摇晃着,跑去蹲在大海里。

     我们穿过村庄,这村庄已经面向海滩了。我们进人一个黄色和蓝色的世界,迎接我们的是阿尔及利亚夏天的土地的芬芳和辛辣的气息。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在这里玩耍时,正是我的生命,这生命散发着火热的石头的气味,充满了大海和刚刚开始鸣叫的蝉的叹息。

     微风是清凉的,天空是蔚蓝的。我无保留地爱这生命,愿意自由地谈论它,因为它使我对我作为人的处境感到骄傲。然而,人们常常对我说: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不,确有可以骄傲的东西:这阳光,这大海,我的洋溢着青春的心,我的满是盐味儿的身体,还有那温情和光荣在黄色和蓝色中相会的广阔的背景。

     我必须运用我的力量和才能来获取的正是这一切。这里的一切都使我完整无损,我什么也不抛弃,我任何假面也不戴,我只须耐心地学习那困难的生活本领,这抵得上所有那些生活艺术。

    

     我在蒂巴萨的停留从未超过一天。看风景不可看得过久,时间长了就会觉得看够了。

     高山、天空、大海,就像人的面孔,有时看到的是一片荒芜,有时则是一片辉煌,这取决于是盯着看还是一眼就看见。

     所以,任何面孔,要想富于内含,都必须历经某种更新。人们常常抱怨很快就感到厌倦,而这时恰恰应该赞赏世界,因为曾经被遗忘过而显得常见常新。

     傍晚,我进入位于国家公路旁的公园,那里花木井然,更见秩序。我走出混乱的芳香和阳光,在因夜晚而凉爽的空气中,精神平静下来,松弛的躯体品味着因爱情得到满足而产生的内心寂静。

     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我看着田野渐渐地变圆。我心满意足。头上,一株石榴垂下花蕾,还没有张开,满布着棱纹,仿佛一只只握起的小拳头,其中包容着春天的一切希望。身后是一丛丛迷迭香,我只闻见了一阵酒香。山丘嵌在树间,再远些,大海如带,上面是一角天空,仿佛抛锚的帆船,安详而温柔。

     我的心中涌起一种奇特的快乐,就是那种产生于良心安宁的快乐。演员都体验过一种感情,那是当他们意识到演好了一个角色的时候,确切地说,他们使自己的姿态和所演人物的姿态互相吻合,以某种方式进入一种事先谋划好的意图之中,而且又一下子使之与自己的心一起跳动。

     感觉到的正是这个:我演好了我的角色。我做了人应该做的事,虽然一整天都感到快乐这件事并不是一桩非凡的成功,但却是一种处境的充满了感情的完成,在某些场合中,这使得幸福成为我们的一种义务。于是,我们又感到了孤独,然而是在满足之中。

     现在,树上站满了鸟雀。大地缓缓地叹息着,渐渐遁入黑暗。很快,黑夜将随同第一批星辰降临在世界的舞台上。白天的明亮的神衹们将返回每日一次的死亡之中。但又会有别的神衹出现。他们的脸色明暗、憔悴,一定是出生于大地的心脏之中。

     至少是现在,一阵阵波浪穿过颤动着金色花粉的空间扑到我的脚下,在沙滩上散开。大海,原野,寂静,土地的芬芳,我周身充满着香气四溢的生命,我咬住了世界的这枚金色的果子,心潮澎湃,感到它那甜而浓的汁液顺着嘴唇流淌。

     不,我不算什么,世界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仅仅是使我们之间产生爱情的那种和谐与寂静。

     我不想只为我一个人要求这爱情,我知道并且骄傲地与整个人类来分享,这人类生自太阳,生自大海,活跃而有味儿,它从纯朴中汲取伟大,它站在海滩上,向它的天空那明亮的微笑送去会心的微笑。

     选自加缪《反与正·婚礼集·夏天集》

     译林出版社/ 郭宏安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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