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的莫干山故居|何日君再来
2018/2/4 办公室主任
木心像
木心的莫干山故居
文/朱炜
我们爱一本书,爱一个人,爱一座城。木心已经不算小众了;但是现如今,文学都是小众的。关注木心是近十余年的事,最先读到的是他的《哥伦比亚的倒影》,足以和英国作家伍尔夫夫人的《墙上的斑点》媲美,不久《今日德清》就刊出消息《木心莫干山故居今在何处?》,好一阵如遭电击的狂喜。我向来是散文读得多,但文字这样迷人,不带烟火味又可见民间社会气氛,红尘之中说诳语又无可反驳,没邂逅几位,于是作文中总爱引用木心的句子,以至于我的语文老师老问我木心是谁。
木心,本名孙璞,祖籍绍兴,出生地乌镇,故宅后园的门一开便望见寿胜塔下梁昭明太子同沈尚书读书处坊,沈尚书即德清人沈约。年少时的木心就爱在茅盾的私人图书馆中看书,狼吞虎咽,遍读欧美文学经典,像“得了‘文学胃炎症’”。抗战胜利后,又与夏承焘成了忘年交,诗词往还,且与夏承焘的侄子夏子颐以及王伯敏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做了同学。24岁时,木心毅然退还了杭州第一高中的聘书,决定去上海发展,中间以上莫干山闭关为缓冲,雇人挑了两大箱书(多是福楼拜和尼采的作品)、电唱机和画画工具,独自住在近剑池的家族空下来的别墅里,专心读书、写作、画画,床头贴手书的福楼拜的格言“艺术广大已极,足可占有一个人”。他竟是这样地被艺术所独占,以致时代的强力影响在他那里,鲜有余地。他的一生践行着福楼拜的信条:“呈现艺术,隐退艺术家。”
木心与父亲孙德润、母亲沈珍以及姐姐孙飞霞、孙彩霞合影
这是一栋苏格兰式的石屋,因山势而建,多折角,前两层,后一层,上下六室加客厅、小书房,面空谷而傍小竹林,竹梢划着窗子,萧萧不歇,屋内置有古老的楠木家具,似熄非熄的大壁炉。主人孙德润(也即木心的父亲),为乌镇孙家厅少东家,体弱多病,居家调养不见大好,乃斥资在莫干山建屋,或疗养或避暑,里外家务则由少奶奶沈氏襄助料理,几年无虞,且添了三孩,其中木心是最小的孩子,名副其实的富家少爷。可是好景不长,木心隐约记得父亲病重,忽一日,见好了,起身在院子里打了一路拳,要他在旁边看,躺回床上,夜里就走了。木心时年7岁,不知悲伤,母亲沈氏独撑大局,暂时无暇顾及莫干山之别墅,便托某姓山民看管。小肉粽子曾在乌镇当面问过木心,请问您家莫干山上的曾经的房子现在还在么?木心吐露:“很想旧地重游,可是据说那房子已经不在了。”
战争年代谁上山避暑?避暑和避难完全两回事。新中国成立前夕,解放军某部曾派欧阳习庸等三名同志上莫干山清查和保卫莫干山公私财产,使其在正式接管前不受损失,他们逐幢别墅开展登记工作,并对常年看守别墅的山民生活进行了解。欧阳习庸至今记得,张啸林的林海别墅后面铁笼子里关着好像狗,还是什么东西,好几样,黄郛的白云山馆里放了好多书。
莫干山的竹子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木心上莫干山已是1950年夏了,当时家里尚有支撑他“本能”的物力,同时这物力还不菲,足以保持他独善其身梦想的完整,且遮蔽掉现实世界带给同龄人的不适感。他郑重向亲友道,要去莫干山的别墅疗养心脏病。那兵荒马乱的年月,山上人烟稀少,景致枯索荒凉,唯有竹子,连山接境,无穷无尽,望而动衷。在莫干山幽居的头几天还新鲜,后来越来越凄清、孤独、单调,正如他自己说的,“人害怕寂寞,害怕到无耻的程度。换言之,人的某些无耻的行径是由于害怕寂寞而做出来的。”木心的智慧真让人称道,何以消解难耐的寂寞、抵御山外人欲横流的物质洪水呢,索性把自己关起来读书写作。
战后的莫干山没有电,白昼一窗天光,入夜燃两支白礼氏矿烛,木心不顾手背冻疮,披一床棉被,在卧房的小书桌上疯狂地写,共完成了三篇论文:《哈姆雷特泛论》《伊卡洛斯诠释》和《奥菲斯精义》,不为发表,不求成名,他日后的很多观点,都是这时形成的。“写写写渴了,冲杯克宁奶粉”,吃的呢,在看管的这家人三餐寄食,早餐由这家的女孩拎着竹篮送来的,风雨无阻,其余两顿则是去她家共食。一开始顿顿有米粉蒸肉,颇得少年欢心,“粗粒子米粉加酱油蒸出来的猪肉……与炒青菜、萝卜汤之类同食,堪爱吃一辈子”。到了后来,肉块变肉片,肉片变薄,直至不见,木心如是凋侃,由散文成了五言绝句。
木心在莫干山上的深夜来客,竟是猛虎!然而木心竟然任虎兄“撕拉撕拉地抓门”,而他则“恬然不惧而窃笑”,感叹虎兄的智商不够,“不懂得退后十步”而借力撞门,直到万籁俱寂之后,方道:“这倒是可怕的。”可怜寂寞猛于虎!是夜,虎离去,临行时扑杀一羊,未及叼走,被乡人的锣鼓声吓退。翌日一早,木心嘱送饭的姑娘买回一只羊腿。切块,放葱蒜红烧,整个金碧辉煌,佐以葱花芋艿羹和青椒炒毛豆,一杯烫热的自酿米酒,筷头像雨点,眼睛像闪电,与姑娘家人大快朵颐了一顿,反客为主,一点也不避诲人饕餮之嫌。
终于到高潮了,莫干山大雪之夜,木心渴望一个鬼魂来与他聊天。周围这样静,连吹蜡烛的声音都显得响,枕边的锦盒旁有一本日记,日记里夹着照片,照片背面写着“竹秀敬赠”,于是木心把竹秀二字写了大概六百遍,睡着了,却又被大雪折竹的声音惊醒了——大雪折竹而发声,该是何等的清越之音呵。最后他总结:“在都市中,更寂寞。路灯杆子不会被雪压折,承不住多少雪,厚了,会自己掉落。”
半年莫干山居,从夏末到初冬,木心最喜山上的秋,自言已经“山化”,初回城市的头一两天,屡兴“再上山去多好”的感喟。可以说,木心与时代若有若无的分离,似乎最初就来自于这一次山居,而那些日后加给他的名声,诸如“一个文学的鲁滨逊”、“时代的孤独者”、“没有乡愿的流亡者”,也从此时此地,连同未来的周遭际遇一并发散而来。
木心应该会想念在莫干山上的美妙绝伦的日子,我想。其实,许多在莫干山住过一周以上的人,生命里都会不经意地烙印一座莫干山,每每累了紧张了需要放松的时候,闭眼就是它的云海、山泉和竹秀,虎爪定是没有了,寂寞也不是,总之是宠辱皆忘,好淡定,好宁静。无怪苏州作家李祥伟单身时总往莫干山里跑,十分喜欢莫干山的竹子,结婚之后直接把自己的女儿取名叫竹子。或许,竹子可以成为竹秀最美丽的电影脚本。
此文为《何日君再来》第6篇,以前篇目:
他活在了民族的语文中 ——缅怀余光中
张静江的莫干山跛影
被隐藏了的莫干山业主蒋抑卮
茅盾与莫干山的不解之缘
钟敬文的1929年莫干山之行
http://weixin.100md.com
返回 办公室主任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