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3日 红芯的逆转真相：PR酿6年最大难关 客户认可价值 资方称自己不傻
2018/8/18 12:00:16 铅笔道
号称中国自主创新浏览器的“红芯”，近3日来深陷“伪创新”漩涡。
文 | 铅笔道记者 呦呦 李丽
“过去几天，红芯浏览器成为全国“最知名”的浏览器。然而，红芯的创始人和投资人们，一定没有想到是通过这种方式。
近日，刚刚宣布完成2.5亿C轮融资的红芯时代(北京)科技有限公司，在一阵公关稿件吹捧之后，迅速陷入了舆论漩涡。红芯被自媒体扒出，实际上其浏览器是基于谷歌浏览器Chromium内核进行开发，并非宣传中所谓的“自主研发”和“自主创新”。
一家成立6年的科技型创业公司，创始人是中组部的“国家千人计划”特聘专家，还得到众多知名投资机构的背书，就这样成为媒体眼中的笑柄。
有人认为红芯活该，完全是“装X过度被雷劈”；也有人认为这家公司“在某些方面技术领先，填补了市场空白”，为它感到惋惜。
不仅是红芯本身，其背后几大知名VC也引来一波嘲讽，到底是多位投资人看走了眼，还是如某投资人的观点，“IDG、达晨、晨兴很难三家同时犯傻。”
铅笔道记者通过实地探访红芯办公室，以及对其客户、多位行业人士的采访，试图还原一个真正的红芯，这到底是怎样“一家被PR耽误的创业公司”？
注：本文内容主要来自铅笔道记者采访和网络公开信息，论据难免偏颇，不存在刻意误导。
焦虑笼罩红芯
8月17日中午11点半，位于北京海淀区的中关村创业大街，人流熙熙嚷嚷，忙碌不休。一直以来，这里是媒体眼中创新创业的地标性象征。
在大街入口，抬头望向天使汇大楼，位于三楼玻璃外墙上“云适配”三个字格外显眼。
位于中关村创业大街的红芯公司
过去六年，对公众来说，这个名字都很陌生。如今，它的另外一个名称，刚刚注册两个月不到的“红芯”，却已经如雷贯耳。因为宣传造假风波，其公司旗下的“红芯浏览器”，一夜之间成为全国“最有名”的浏览器。
进入公司大厦，循着电梯上到三楼，一个指示牌上清晰地标注着“红芯”二字。公司门口的显著位置，一面红色的墙引人注目。左边，用加粗白色字体写着“比亚迪集团”“微软集团”“中国政府网”等字样，在介绍里这些都是红芯的客户；右边，摆满了公司的各种荣誉奖杯和证书。
红芯公司门口，关于其客户和获奖的介绍
昨日傍晚，就是在这个门口，刚刚从上海出差归来的红芯创始人陈本峰，不幸地与等候已久的各路记者撞了个满怀。
一场临时“记者会”就此开始。在现场发出的照片里，像很多IT男一样，记者面前的陈本峰穿着随意，
一件耐克T恤衫上，大大地写着“just do it never quit”。
“现在我们公司可是处于风口浪尖啊!”
“我昨天一看到那些消息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像是有人在恶意攻击。”
……
正值午餐时间，不断有红芯的员工下楼用餐。在等电梯的间隙，他们小声议论着。
走进大门，铅笔道还没有向任何人说明来意，见到有陌生人，一位身穿黑色T恤的年轻员工就马上面露紧张，警惕地上前问道：“你找谁？”
紧接着，铅笔道记者表明身份后，又出来一位员工，他并没有说明自己属于哪个部门。他只是立即表示，创始人和相关负责人都不在公司，不方便接受采访。
在门口守候的时候，看到陆陆续续还有赶来的媒体，但无一例外地都吃了闭门羹。
身陷漩涡的三天
8月15日，红芯宣布完成2.5亿元C轮融资 ，投资方的名单格外耀眼，囊括了多家国内知名上市公司和顶级投资机构。
“一直以来致力于自主创新，努力研发国产软件核心。”
“浏览器内核技术是红芯的一次巨大成功。”
“推出世界第五颗也是唯一一颗属于中国人自己的浏览器内核——红芯Redcore。”
数量众多的公关宣传稿件开始遍布媒体。文章中，对红芯的溢美之词，让人感到似乎一个具有民族品牌的“科技新星”已经开始升起。
然而，当天下午，舆论就出现了逆转。有自媒体爆料，在安装红芯浏览器的过程中，发现其解压后显示的是Chrome浏览器的文件。
自媒体上揭露红芯浏览器造假的文章
这一爆料引起了轩然大波。“又一个汉芯”“抄袭谷歌”“伪自主创新”等关键词开始在网络上出现，引起众多网民各种怒喷。
有媒体立即采访到红芯的联合创始兼COO高婧，她回应称，红芯浏览器包含Chrome，但并非抄袭，“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去做创新”。这句话也遭到了网友的讽刺，称红芯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却说自己是巨人”。
一天后的那场临时记者会上，红芯公司相关负责人也表示，高婧的回应不代表公司，只是个人说法。她是站在运营的角度回应，并非是从技术上来回应。
也有媒体第一时间采访到了陈本峰本人，他表示，公司没有拿过国家基金，被比喻成汉芯冤枉。他承认，红芯浏览器确实基于谷歌浏览器内核而开发，但也不能简单理解为将“谷歌浏览器套了个壳”。
昨天的那场临时发布会上，他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我们现在依然说是自主创新，主要是我们确确实实把真东西做出来了。”他还表示，客户和投资人实际上都知道他们是基于谷歌Chromium内核，“我觉得在开源的基础上做创新，在这个行业里是很通用、常见的现象。所以，我们不会否认红芯是基于谷歌chrome来做的。”
然而，他也承认了公司的错误，“采用谷歌的内核，我们并没有签订修改协议，这是一个教训，也是我们承认的错误。”
采访结束后几个小时，红芯公司官网挂出一则声明。内容基本上与陈本峰在采访中的解释一致。
8月16日晚，红芯公司发出声明，解释自己的“创新”之处
17日早间，红芯又通过其官方微博发布一则致歉信。文中表示，在近期的融资宣传中，给公众造成了误导，对这一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确实错了，郑重道歉。并表示，以后会在产品显著位置标注红芯内核是基于谷歌的chromium开源项目。
8月17日晨，红芯发出的致歉信，对夸大宣传向公众道歉
然而，对于红芯的各种危机公关，公众似乎并不买账，微博、微信和自媒体上，对红芯的各种冷嘲热讽一波又一波，各种段子令人哭笑不得。
为“大客户”免费服务
在公关稿件中，红芯称业务已经覆盖高端制造、能源、交通基建、金融、政府军工等多行业，红芯浏览器已成为国务院、国资委、中车集团、中远海运、国家电网、比亚迪、海信、中粮可口可乐、深圳能源、金融街等政企机构的工作平台。
红芯安全BP上展示的红芯公司客户
然而，这一宣传也立即被媒体打脸。有媒体询问国资委等机构得知，从未听说过该浏览器，大家都是按照自己的习惯自行选用浏览器。
为此，铅笔道也进行了一些调查。北京某银行系统管理人士表示，据他了解，银行的电脑都是不能上网的，只能进行业务操作，所以使用专门的浏览器也无从谈起。
曾经在国家某机关工作过的人士表示，他所在的机关属于网络安全性相关比较高的部门，但是大家都在统一使用IE浏览器，从未听说过红芯浏览器。此外，质检、安检、气象等相关部门的人士也表示，他们在单位也都是按照自己的习惯随便选用浏览器，并没有特殊规定。内部业务都是通过内网在完成，但这与浏览器无关。
经过多方联系，在红芯列出的客户名单中，铅笔道联系到其中一家官方新闻网站负责技术开发和采购的负责人黄建(化名)。
黄建表示，自己的公司确实与“美通云动”是合作关系，并且已经合作三年以上，但并不涉及政府采购问题。“美通云动”是红芯时代(北京)科技有限公司之前的公司全称。了解之后，黄建才知道原来这几天在风口浪尖上的红芯就是自己的技术供应商。
黄建介绍，自己公司只是使用了红芯的云适配产品，用来保证同一页面在不同终端、不同设备上有最佳的显示效果。他表示，就他的了解，在云适配方面，红芯还是有自己核心技术的，相关专利也很完备。在国内肯定是领先水平，基本上没有第二家能与它相比。
在公开资料中，红芯的云适配平均单个场景的客单价是200万元左右。然而，黄建表示，云适配产品是对方让他们免费使用的，并没有收取任何费用。他介绍，红芯也向他推荐过其浏览器产品，并且也是免费使用。公司还预装了两台试用了一下，但因为公司的办公系统都是升级之后的新系统，与他们的产品不太兼容，也没有应用场景。
黄建从事企业技术研发工作多年，他认为，红芯浏览器的产品思路还是可行的。因为在一些大型企业，内部系统有上百个，都是花费千万级建立起来的，上线时间也很长，升级成本很高。与新产品的兼容性问题很多，不可能都推倒重来，确实需要持久提供服务的技术供应商。
因此，他认为，红芯云适配和浏览器确实找到了大企业的这个痛点。实际上，单独浏览器并不应该是红芯宣传的重点，而是基于这些技术的服务体系。
黄建表示，之所以红芯愿意让他们这种与政府或者官方有关的公司，免费使用其产品，其实是想为自己公司增加品牌背书，宣传上好听一点，融资时亮点也会多一点。通常来说，这种合作收回成本都很难，都是在赔钱与这些客户合作。
对于为什么红芯宣传中的客户并没有在使用其浏览器？黄建认为，很多政府部门与他们一样，对浏览器实际上并没有需求，且浏览器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安全性问题。所以，他推测，大多数客户应该和他们一样，都是在使用它的云适配技术，只有一些大企业在使用浏览器产品。
“这次感觉红芯就是吹牛吹大了，没必要这么吹。”黄建解释，红芯的应用场景是大型企业内部服务，实现对内访问内部系统移动化，对一般公众、机关和普通企业意义不大。
真实的红芯
在红芯官网上，有一段其投资机构晨兴资本董事长刘芹的背书。在宣传视频中，可以看出他投资红芯的逻辑。
红芯官网上，晨兴资本刘芹的一则背书视频
刘芹表示，资本热催生了很多同质化的竞争,他相信未来会有一批依靠技术创新的公司出现,这也是当时他寻找投资方向上的一个重点。他认为，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云适配”这样的企业能够帮助企业提高内部的运营效率,正是他们在寻找的创业公司。
“这个团队有非常强的技术积累,而且他们运用自己的技术积累,寻找到一个中国中大型企业,如何帮助他们从PC互联网转到移动互联网这样的一个趋势上来,为他们提供解决方案。”刘芹认为，从方方面面来讲，他都发现“云适配”是一个极有潜力的公司。
此外，他表示，晨兴和“云适配”团队做了很多深入思考，包括在企业端,和消费者端，都做了多次的战略碰撞。他们共同认为，做企业级应用是一个不错的方向,团队在寻找创业方向过程中,体现出了对市场的深入理解。此外，这个团队在技术上的巧妙结合,做了大量创造性的思考。
“在市场上，我还没有找到有类似技术思考和技术实力的公司,因此非常看好‘云适配’。在今天的科技浪潮下，在过分同质化竞争下,利用科技创新,差异化竞争,有巨大的市场潜力。”刘芹表示。
同时，“抄袭”事件被曝光后，朋友圈里，也有人开始对红芯和陈本峰发表观点。
据称是陈本峰科大师弟的桃李创投常亮，就在朋友圈表示，认为这次融资宣传中的那些标签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都绝对是不妥的，这导致了舆论的失焦。他认为，红芯产品的核心价值在于基于浏览器的整体解决方案。
桃李创投合伙人常亮的朋友圈文章，据称他是陈本峰科大师弟
“坦率讲，应该是国内领先的。我看过白皮书，料很足。”他表示对陈本峰有信心，也建议他引以为戒，抓主要矛盾，做对产品推广和宣传。
另外一位接近红芯的投资机构达晨创投的人士，也向铅笔道印证了这一观点。
“IDG、达晨、晨兴很难三家同时犯傻。”他认为，红芯确实是营销不当，但是突然遭遇网络暴力，可能是中兴事件民愤的转移。
另外，据铅笔道了解到，IDG方面也正在协调各方，预计会在下周三举办一个对外的说明会。相关人士向铅笔道解释，“网络上的文章也确实存在一些不实的地方，所以会专门进行说明。”
一家被PR耽误的创业公司
事件爆发后，各种边角料被陆续爆出。
有媒体发现，红芯在其网站和一些宣传资料中，曾宣称其产品是“中国首个自主创新智能浏览器内核”，并“打破美国技术垄断”。
在过往采访中，其联合创始人高婧甚至宣称：“红芯的主要产品是浏览器，我们的技术是红芯内核。”“我们希望做中国第一个有自主创新能力的浏览器内核，也是世界上的第五大内核。”高婧如此的宣传话语，被网友戏称为“最不懂技术的科技公司COO”。
在某知名企业工作，熟悉企业公关宣传的刘晶(化名)告诉铅笔道，红芯在宣传中，一是犯了过分夸大的错误；二是严重混淆视听，故意模糊客户类型，让公众错以为很多其云适配产品的用户就是其浏览器的用户。
“红芯是典型的拉大旗、作虎皮。实际在PR过程中，都会稍微夸大一些，但都有底线和技巧。”刘晶认为，红芯的PR宣传部门以及负责运营的管理层都一定缺乏公关经验，才导致这次陷入如此之大的漩涡。
实际上，单从其官方网站，就能看出红芯在外宣方面有很多不专业之处。比如，至今，在其网站上，仍然明显地把“红芯内核”与其他世界知名浏览器内核并列在一起。这实际上给人一种视觉错觉，大有比肩之意；再加上国旗的标志，有试图调动民族感情的倾向。
红芯官网上，将红芯内核与世界上其他知名公司的浏览器内核并放在一起
此外，在官网一个页面中，出现一张红色中国地图，但地图又是不符合国家相关标准的版本，只标注了台湾岛，其他南海岛屿却省去了。
红芯官网上，地图的标志设计错误
另外，媒体已经扒出其联合创始人高婧并非毕业于哈佛大学，而只是作为交换生进行短期学习。然而，现在在其官网上的高婧介绍中，还是写着其毕业于香港科技大学和哈佛大学，只是在后面用括号备注了一个“交流学生”。
红芯公司的宣传册上，关于其联合创始人高婧的介绍，称其毕业于哈佛大学
红芯官网上，关于高婧的介绍，现在只是在后面加上了一个“交流学生”
据有关媒体报道，陈本峰在那场临时的记者会上曾表示感慨，“如果公司这一关过不去，可能过去6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如今，在外部，红芯也确实面临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境地，所谓的合作伙伴、客户，投资公司都出来辟谣，撇清关系。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科大讯飞。有媒体报道，科大讯飞相关负责人表示，公司内部对于该事件进行了核实，科大讯飞未投资过该企业，而是讯飞的关联公司在 2013 年天使投资的一个项目。
第二个站出来的是森马集团，也称其上市公司未对红芯进行过投资，可能是公司股东个人投资的形式，而这种投资并不需要向上市公司报备。
工商信息中，森马集团持股红芯1.00%
有业内人士分析，从两家表述来看，都是在撇清红芯与其上市公司的关系，可能是担心影响股价。然而，两家声明中，却又不能完全撇清。
事实上也如此，铅笔道从公开资料查询，红芯的投资公司安徽讯飞产业投资有限责任公司，股东类型是企业法人，当前持股比例占7.52%，该公司大股东刘庆峰正是科大讯飞现在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工商信息中，安徽讯飞持股红芯6.95%
安徽讯飞公司大股东刘庆峰正是科大讯飞现在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此外，科大讯飞方面还表示，红芯创始人兼 CEO 陈本峰也并非科大讯飞创始团队成员，其本科期间曾在讯飞实习3年时间。
在百度百科等资料中可以看到，陈本峰曾在2000年参与科大讯飞的创始团队。师从中文智能语音技术领域、科大讯飞的创始人兼董事长王仁华教授。2003年，本科毕业后，他以全额奖学金考入香港科技大学计算机科学系。
百度百科中，关于陈本峰的介绍，称2000年加入科大讯飞初创团队
实际上，众所周知，科大讯飞在1999年初创时，团队的成员都是中国科技大学的一些教授、博士生或硕士生，实际上大家都是兼职。出生在1980年的陈本峰，本科期间在科大讯飞实习，也理所当然。
因此，铅笔道询问有关人士的看法时，对方表示，如果按照公开说法，当时科大讯飞都是水平很高的教授和博士生，作为本科生能去那里实习，而且一待就是三年，也足以证明陈本峰本人很优秀，且其能力得到了团队的认可。所以，感觉他说自己是加入科大讯飞“初创团队”，也并没有什么不实之处。
“反而是科大讯飞的这种说法，显得很急于撇清关系。现实中，创业者学历经历造假比这个严重的多得多。”一位接受采访的连续创业者告诉铅笔道，他遇到过有的创业者只是去上了个夜校、函授，都敢声称自己是毕业于某某知名大学的。
他认为，创业公司PR部门在包装创始人和团队的过程中，实际上很多都会有一些夸大。“感觉这种现状也与社会环境和创投环境有关，整个大环境崇尚高大上，每天都能看到某海归、某高管、某博士融到几千万的新闻，大家当然就往这个上面靠。然而，现实是，学历和背景并不能代表就能成事。”
编辑 | 吴晋娜 校对 | 王子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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