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湄：不如留十年给北上广 || 友好生活
2016/8/6 秦朔朋友圈
摄影 Jackal Pan
忆湄/文
无论最终你是不是选择离开(指南参见《如何优雅地“逃离北上广”》)，北上广都是中国地图上最值得标注的地方。说“不如”，是因为曾在你人生最一无所有的日子里，脸上结结实实地长些大城市的气息，并不是坏事。而我说“十年”，是因为这是一个完全可以从过客到居民，从青涩到绽放的数字。一旦一件事被标注上了期限，就会像挖不完的宝藏，白米饭也变成了明月光。
鲜衣怒马的少年，迫不及待地来到城门下，带着清澈的朝气。门被徐徐推开，就如慢慢拉开画卷的卷轴，你知道后面还有无限绮丽；你也暗暗憧憬海明威的预言，这些绮丽能一生都跟着你。来自山川湖海的你，在不愿意囿于昼夜厨房和爱以后，你也遇到了这里庞大的可能性。
几年以后，当你习惯了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在法拉利轰鸣的声音里面无表情地踱步进钢铁森林里的一座摩天大楼；当你从习惯朝九晚五的生活到晚上八点才刚挂掉办公室里的越洋电话会议；当地平线把时光碾进黑暗里，你还在88楼高空里推杯换盏，面前是夸夸其谈的男女青年。异常亢奋的情绪里，从未被按下暂停键的时光里，你就如机场传送带里运送出来的行李箱，无论新旧，都清一色地被打上了“北上广”的标签。
摄影 Jackal Pan
世界各地回归的高知青年相信，北上广是为他们钦定的归属地。因为当整个世界翻天覆地的时候，这里最能感知脉搏的起伏。你那位曾经腼腆局促的男同学，在金融行业沉浮数年之后，已经是魔都最有格调的餐厅的常客。而你那位久未谋面的发小喃喃告诉你，她已经回不去了，这里一马平川的去途，都让她差点忘了那条折戟沉沙的来路。
主打“市梦率”(指高科技网络股的市盈率如梦幻一般，离奇的高)的创业者认为，北上广是他们遇见顶尖合伙人的福地。最近听到的来自一位业内资深投资家的评论，发现在京广线以西的企业，或许不乏商业奇才，却缺少同样出色的中层。而且企业家普遍容易满足，往往止步于上亿规模的企业。而北上广深杭的创业者则不同，他们中相当一批有做百亿独角兽企业的愿景。北京的中关村，和杭州的梦想小镇一样，资源和人才都蜂拥而入，形成了创业的圈子，而圈子最直接的影响力，就是逐渐拉平一开始的距离。
而对芸芸草根而言这里的冲击更大。只身闯荡纽约的凤姐说过，“虽然我不觉得自己今天活得有多好，但是对于我这样的农村拖油瓶来说，今天的我，已经是所有可能里最好的我了。”而我也会猜想，如果不是在魔都做生意，科技馆的地下铁商贩怕是不会练就一口流利英语的。那个常在烈日下吊在半空擦着陆家嘴汤臣一品外墙玻璃的建筑工人，是不是也同样从一个只见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小镇青年参与了陆家嘴华丽转身的全过程。
身处其中的你也许还后知后觉，就像身上被逐渐改变了气质，你的未来也在冥冥中被改变了轨迹。紧绷的街道，立体多面的人类，走在路上不会感到诗歌扑面而来的北上广；赐予光环，却叫你千疮百孔生存下来的北上广；轻舟载你驶过万重山，却在两岸附送雾霾和废气的北上广，有无数让你逃离的理由，却给了你，最强劲的抗体。汲取精神、格局、激情的同时，帮你对诱惑产生免疫，还帮你一并抹杀掉了内心的软弱。
这就是“视野”带来的福祉。它们并不完全和年龄成正比，更大程度上取决于你体验世界的深度和广度。它们也不止步于你的出生，同时还取决于你的选择。就如你来“北上广乐园”探一次险，它附赠你的这些阅历，也许已经值回票价。
更现实的理由来自于“机会”。我常在机场、火车站和地铁站里，看到挤满了各种来北上广寻找位置的人。他们不会告诉你“哦，我就来随便看一看，开开眼界”，他们通常会为了一个晋升的机会，赚更多的钱，或者一份新事业的可能性。
机会能让你学以致用。我那些在北上广求学的同学们，除了海外，几乎都不太会离开这些大城市。全球最顶尖的金融机构只会在大城市有office，最声名远扬的企业也不会把总部放在三线小城市。金融系学option的硕士毕业生可以在顶尖机构的衍生品交易台如鱼得水，但或许在一个二线城市的公务员体系都敌不过一个八面玲珑的大专生。
机会能抬高你一开始的人生高度。大伙都在为简历上耀眼的一笔拼命涌入最好的公司，为长达几十年的职场生涯晋升做铺垫，连身价不菲的富二代都会选择在大城市里的大机构体验生活后再回去继承家业。在你毕业后的最初几年，几乎没有人愿意放弃把一张白纸的自己涂满金光的机会。你让我对还一无所有的年轻人说“逃离”，我实在讲不出来。
摄影 Jackal Pan
机会是兑现梦想的第一道门槛。北漂存在了那么多年，听起来大多是没有归属感的悲伤故事，可这个群族还在源源不断地丰满。一位出身农村的“豆瓣红人”在网上写过，来北京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出书，可以把自己当作一个IP去经营，可以和志同道合的友人共同去做自媒体赚钱。当然，被理想与现实两种力量不断拉扯的外省青年，有时也会像一张单薄的纸，分分钟就快被现实压力撕碎了。但你知道，不论从何处跌下来，都有一个叫做“梦想”的东西接着。这就够了。
机会也是你向往与更优秀的人之间的连结。绿妖写文艺青年入京很有意思，她说“对来京朝圣的外省青年来说，初次与饭局相遇，就像一个长期潜伏的地下党终于找到了组织。在外省，他们长年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们孤独地阅读，用每一个机会买书，他们上网，和全国的文学青年相联系，在每一个文学BBS上发帖，熬夜写文章，用网络上收获的掌声，掩饰生活中的倦怠。终于有一天，他们来到北京，发现无数同类，在最初找到同类的狂喜中，他们归队，崇拜着一个又一个中年男人或女人。”
机会还给了更多的草根勤劳致富的途径。烈日下还吊在半空为上海中心赶工的建筑工人，天蒙蒙亮就在街边摆摊的小贩，一个一天打几份工的保洁阿姨，他们或许很累，都来不及做完一个美丽的梦，可是也只有在这些大城市，能给予他们体力劳动丰厚的褒奖，在一个够不到的大都市还能惊喜地发现，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机会只是最初的门槛，并不是一剂让你脱胎换骨的神药。更重要的东西在于，机会能激发你体内最优秀的因子，你以舒适区外的坚持去胜任，之后的人生历练和蜕变，你不断发现更优秀的自己的过程，才是机会带给你的最大价值。
另一个乏味的真相是，安全感。这里面当然有一些客观的因素，孩子教育不愿输在起跑线上，医疗资源还算丰富，良好的社会秩序，优越的公共设施，数不清的行业交流分享会。离开大城市这些资源都不一定会有。2016年的我们，和任何一个时代的年轻人一样，可以不囿于小家，但不得不囿于现实。
但更深层次的心理因素，或许还在于社会的认同感。其实挺能理解，这世界翻篇太快，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从天涯变咫尺，所有小的闪光点都可以在社交网络放大成里程碑。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选择变多，安全感就变少了。
听起来很无奈，可人生就是一场世俗与内心的较量，完全跳下擂台不作比较的状态确实美好，真的再不抬头回望，我却持保留态度。
毕业以后的人生，没了定期的考核制造同质产品，因此若干年后的同学会，你会发现当初大家在西门鸡翅吃夜宵的时候都有同一张青涩的脸蛋，现在过的却是参差不齐的人生。有人得意，有人失意，有人想翻盘，也有人意难平。世界从来都不公平，留在大城市，便了你最后的可以仰仗的活法。
而打拼多年的成年人同样没有安全感。还没还清的房贷，两个孩子国际学校的费用，要不要在郊区添置一个度假屋，好像有永无止尽的烦恼。而到了不惑之年，又开始考虑人生的下一步，是继续在体制内，还是下海创业。年轻人羡慕看似人生赢家的中年人，其实都是围城内外的相互仰望。而越是看上去成功的人，越会有更高阶的对标，越会自己绑在现实的车轮上，在资源最密集的地方轰轰烈烈地往前跑。
摄影 Jackal Pan
人生在某种意义上说，总是公平的。妥协于安全感的人，往往过得都是不尽兴不舒适的人生；但你为得到它付出的努力，反过来会回馈你更扎实的生活基础。
所以啊，万全之策是没有的。就如我可以在北京一塌糊涂的空气质量里怀念出租车大爷热情美好的笑容一样，我也会在上海精致的眉目风情里对陆家嘴横冲直撞的交通工具心有余悸。
这个年代，最不缺的就是流动性。但也会有人跳出来说，要“择一城终老”。前者的态度和后者的情结我都懂，但人生未必买账。所以我想悄悄站在中间，立一个“十年之约”。为自己的视野、机会和安全感负责，也为更辽阔的生命续曲，留一点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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