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说的“高税负高成本”真的是中国“实体经济”的负担吗 || 冷思考
2016/12/21 秦朔朋友圈
王军平/文
关于中国企业税负水平过高的观点近年来不断引起人们的关注，最近两位企业家的言论又一次将中国的税负水平推向风口浪尖。娃哈哈集团董事长宗庆后在2017网易经济学家年会上“旧事重提”，认为当前做实体经济太难、投资成本太高，再次呼吁降低企业税费。其理由是：税费过高导致实体企业利润率过低而难以生存，而“一个国家没有实体经济，国家想要富强，我想不可能”。无独有偶，福耀集团董事长曹德旺日前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表示，公司将按计划投资10亿美金在美国继续建厂，其理由是中国制造业的综合税负比美国高35%，并且是全球最高。曹德旺还给记者算了一笔账：除人工和厂房建设成本，美国的其他各项生产成本都要低于中国。那么，减税是否能够为中国的“实体企业”带来福音？福耀的“美国生产计划”真的缘于中国的税负过高吗？
牢骚太盛防肠断
作为税率统计最为权威的机构，世界银行每年都会统计各国的税负水平，其衡量标准是“Total tax rate (% of commercial profits)”，即企业扣除各项税收减免后实际缴纳的税额和强制性支付(包含社保)与企业利润之比，姑且称之为“总税率”。无论是其他统计机构还是“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税负统计往往都会以世界银行的“总税率”指标作为重要基础。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2016年全球经济体平均总税率为40.55%，而中国则为68%(不含港澳台)。以此计算，中国企业税负高出全球平均水平70%。
| 数据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
不过问题在于：2013年之前中国的总税率几乎始终低于全球平均水平，2010-2012年三年间甚至还出现明显下降；而现有总税率水平却是在2013年出现的“飞跃”基础上而形成。世界银行的解释是根据中国国家统计局统计结果和自行估计进行了调整，但是这样的理由实在不能解释高达31.5%的“跳跃幅度”。如果说2013年的统计是第1次考虑到社保缴费因素，那么30%多的企业缴费无论如何也不会达到利润的31.5%。至少在统计结果上，“中国企业税负过重”的结论没有说服力，也根本不是“全球最高”。
其次，“投资成本过高”似乎也不应当成为企业家感叹“揾食艰难”的理由：企业竞争比拼的是“劳动生产率”，而不是“绝对产量”。无论“投资成本”如何，所有企业面对的经营环境都是一样的，是站在同一平台上进行竞争。否则我们何以解释为什么伟大的企业总是诞生在“高成本”的发达国家，而不是相反。饮料行业2016年销售额整体下滑明显，但是我们从未听到“两瓶可乐”中国公司有过什么抱怨。
中国的纺织、服装行业多年来拥有近乎于无与伦比的成本优势，但是ZARA和H&M却诞生在了欧洲。这就如同中国的高考，一个考生抱怨考题太难绝不意味着降低试题难度他就能够金榜题名。所以，除非是垄断企业，降低税率并无助于利润的提升。既然如此，为什么曹德旺也会抱怨中国的税率过高呢？
醉翁之意不在酒
既然税负高低与企业发展无关，经营管理极为优秀的福耀玻璃在中国汽车玻璃市场的占有率高达60%也就不足为奇。何况其2015年年报显示过往三年净利润增长率最低时也达到15.66%。显然，税负问题绝不是一家市场占有率超过60%的企业对外投资的原因。
曹德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表达的核心观点是“汽车玻璃在美国的生产成本要低于中国”。作为一名优秀的企业家，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置疑曹德旺的判断。但即便如此，并不意味着“福耀美国”将替代“中国福耀”成为国内汽车玻璃的供应商。作为国际货币国，对美元的结算需求必然总会推高美元汇率，美国的制造业几乎不可能产生价格优势。这也是国际货币国为什么总会存在大量贸易逆差的原因，英国和欧元诞生之前的德国莫不如此。三菱旗下的AGC、住友旗下的NGC、法国圣戈班(Saint-Gobain)和美国加迪安(Guardian Industries，2014年被日本CGC收购)四家企业占据了全球汽车玻璃行业的大部分份额。但是，这四家公司非但未能向中国大量出口产品，AGC、NGC和圣戈班反而在中国都有投资建厂。而福耀玻璃在中国市场上的骄人业绩，正是在与“三巨头”的竞争中取得的，实属难能可贵。不仅如此，福耀玻璃的业绩不是来自于“扩大再生产”，而是来自于高水平的管理：2013-2015年间，福耀玻璃的净利润增长幅度远远超过营业收入的增长幅度(见下图)。
| 数据来源：福耀玻璃2015年年报
但是，就是这样一家如此优秀的公司，2015年的营业收入只有“区区”130多亿元人民币，净利润也不过26亿元。和国内的房地产公司相比，无论是营收还是净利润简直就是毛毛雨。再者，福耀玻璃在中国市场上的占有率已经接近70%，这几乎是一家企业所能够做到的极限。
如果不走出国门实现国际化，福耀玻璃已经没有太大的增长空间。同时，通过单纯的产品出口并不能很好地满足国外客户需求：要么受制于销售渠道；要么受制于服务时效。事实上福耀玻璃在美国早已先后尝试了代理销售和自主销售，效果始终不能令人满意。用曹德旺的话说：“在美国市场只能做优秀配角。”在这种情况下，福耀玻璃要想获得增长空间，只有成为一家真正的跨国企业。而全球除中国外的主要汽车市场无非是欧美和日本。只是，三家日本汽车玻璃公司本就是行业巨头，加之日本特有的“财团经济”几乎难有市场空隙可寻，福耀玻璃跨国经营的突破口只能选择市场更为开放的欧美。更何况日本“三巨头”在欧美的销售额占比并不高。于是在2011年，应德国大众等合作伙伴的邀请，福耀玻璃将进军欧洲的突破口选择在了俄罗斯卡卢加州的工业园。2014年，美国工厂落户俄亥俄州，并且策略性地选择购买了通用汽车的旧工厂和美国PPG的两条浮法玻璃生产线。至此，福耀玻璃的“跨国公司”大业，指日可待。所以，福耀玻璃的美国建厂计划根本就是战略性举措，与美国的生产成本高低毫无关联。媒体也大可不必在2016年末大炒两年多前的“冷饭”。
做企业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任何企业业绩下滑的原因必然都来自于内部，而不是来自于环境。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认为：当一个企业家面对业绩滑坡不是从企业自身反省改进，而是寄希望于外部因素的改变时，这个企业的发展前景必然会大打折扣。伴随着数年来孜孜不倦抱怨“高税负”的同时，娃哈哈的“千亿梦”却渐行渐远……
(本文部分图片由作者作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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