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怀念刘晓光,愿天堂有梦而没有委屈
2017/1/18 秦朔朋友圈

    

     秦朔/文

     每年元宵节前,在黑龙江省尚志市的亚布力镇,都有一个以企业家为主体的亚布力论坛。去年论坛邀请我主持“变革中的中国房地产”分论坛,嘉宾有任志强、刘晓光、胡葆森、赵长甲、潘石屹等等。由于时间刚好和巴塞罗那移动通讯展冲突,我遗憾地放弃了。今年刚刚订好去亚布力的行程,突然得到消息,刘晓光去世了。

     刘晓光生于1955年2月5日,自2004年参加亚布力论坛,有好几次在亚布力过生日。2012年那次,任志强给他点了碗长寿面,还写了一首贺寿诗,诗曰:“人生刚半世,激情更轩昂。荣辱不需惊,成就自悠长。岁月有春晓,红尘无虚光,自将事业留,未来继辉煌。”刘晓光开拓的事业,无论是北京首都创业集团(下称首创)还是阿拉善SEE生态协会,都将留存下去。但这个有梦想,有激情,有领导风范,平易又近人的好人,走的实在太早了。

     我在第一财经工作期间,刘晓光多次参加我们的节目,如“中国经营者”、“波士堂”、“头脑风暴”,也多次接受报纸的访问,今夜重温这些镜头和报道,不禁又想到他招牌式的质朴微笑,注重他人感受的说话方式,以及强烈的理想色彩和责任心。

    

     和潘石屹、任志强的交道

     刘晓光1970年15岁时到新疆参军,当了5年通信兵,在部队学的是发报。1975到1978年他在北京测绘仪器厂当车间主管,1978年考进北京商学院,本科毕业进入北京市计划委员会商贸处,其间下到过企业锻炼了两三年,然后一直在计委,从副处长做到常务副主任。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计委在资源配置中的权力极大。刘晓光在第一财经节目中说过他在那时和任志强、潘石屹的相识过程。潘石屹做的是民企,在北京做房地产项目,到他那里想通过立项,一直等到凌晨2点半,“我心软了,就在汽车的盖子上给他签了字。”任志强是西城区国企,“他来批项目,穿着解放鞋,挎着小军包,我就说,你给我们装备一些计算机吧。”传说任志强拿着一台计算机来找他,那是假的,但让任志强的公司帮计委配计算机是真的,“机关和国有企业,就像左手右手,是一家”。

    

     任志强的说法是,1984年刘晓光当副处长时,他想成立公司,那时开公司不是到工商局办证,要政府先给你出个章,同意成立,再拿批件到工商局办证。刘晓光就是负责盖章的。他们就这样相识,成为莫逆之交。

    

     螃蟹机制

     1995年,北京市政府把原来隶属于计委、财政局、办公厅旗下的很多经济实体拢在一起,成立首创,涉及大大小小40多个门类100多家企业。刘晓光离开政府部门,担任总经理。当时的“首创”,企业分散,无主营业务,无核心能力,无利润,97亿的资产盘子只有1亿现金,“七个锅两个盖”,盖不住的最可怜的时候,账上只有300万元现金。刘晓光找银行贷款1000万元,确保能发出6000多人的工资,银行行长对他说:“你要好自为之。”堂堂一条汉子,难受得想哭。

     从1995到2015年退休,刘晓光一直在首创。他把首创打造成旗下有多家上市公司、有市场竞争力的新国企。刘晓光不认为首创有垄断地位,因为它不像石油、电信、烟草那样有资源的专营权,他说首创是有政府背景和信誉、但资源来源和经营手法都充分市场化的国有企业,首创土地很多,但都是一块一块向其他企业买的或者拍卖的,没有一块是政府给的。地铁四号线五号线也是竞争得来的。刘晓光2005年对第一财经说过:“首创成立得太晚,1995年土地基本上完全招标了,电力、燃气、高速公路这些好资源基本没有,想做就得自己去创造,但我想,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愿意走垄断化道路,我是痛恨垄断的,我是希望市场竞争的,如果不是市场化,这个企业也发展不到今天,它也不会有今天这种状态,就是拿着望远镜,一块块去寻找草原,找到以后,用市场化手段和智慧把它拿到手,然后再推向市场,就是这么一个完整的过程。

     刘晓光在首创的作为有很多,我印象最突出的有两点。一是通过合资或进入资本市场,将国企暴露在投资者眼皮底下,“或许这才是在体制上彻底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首创和摩根大通、新加坡淡马锡、荷兰ING、法国威立雅等成立了7家合资企业,发起了多只基金和上市公司,他说在政府官员和投资者之间,他一定会首先坚持对投资者负责,对公众负责,对国际市场负责,“无论是资本市场还是银行的资金市场,如果你做得不好,它立即会抛弃你,企业就死了,所以我肯定首先重视这一块。”他说市场化的办法并不会得罪政府官员,因为官员也能认识到管理经济不能再靠强硬的命令,“亏损你也得干”,所以是可以沟通的。

    

     第二个印象深刻的地方,是刘晓光认为,国企最大的困难在于缺乏有效的体制机制。国企是从计划经济过渡来的,既是市场经济细胞,又是政企不分的载体,“机制不灵的国企迟早要死,迟早的问题,不死也像个濒临灭绝的保护动物”。所以1997年他就着手建立企业经营者收益权机制,他称为“螃蟹机制”——“凡是改制的企业,不管好的坏的,一律跟着我参股,中层干部没钱,我说两万元钱也得参,不参你就走,连薪连股连在一起,这样他更加关注企业,中层干部多的一般有四五十万股,少的有三四十万股,等于是一个螃蟹一样地勾起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凭着强烈的市场意识和敢为天下先的精神,刘晓光创立了首创模式,2015年退休后他说,“我60岁估计干了别人120岁的事,我做过7个上市公司,做了很多融资活动,这种激情我一直保持着,脑子里老想着我还是40多岁,还是想干这个干那个,还有雄心壮志。我觉得人的生命很短暂,要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做得更好,更完美。”

    

     发起了阿拉善项目,被关进笼子里

     冯仑说,刘晓光这一生,如果墓志铭上只有一句话,不是首创,而是阿拉善。

     2003年秋天刘晓光第一次来到内蒙古最西端的阿拉善盟,看到严重的沙漠化场景,他跪地发愿,要做一件从防治阿拉善沙尘暴开始、保护中国生态环境的壮举。“我给100多个中国企业家打电话,有80多个响应了。王石派秘书来探,说如果是300万元以内的慈善就支持一下刘晓光,我说不是300万,只是100万,但要做10年,每年10万。”

     王石要我在北京万科总部参加过阿拉善的会议,去体会最牛的一批企业家如何用制度“治理”一项事业。怎么发言,发言的顺序和规矩是什么,怎么选举,怎么定章程,他们从这些最基本的问题出发,争得不亦乐乎。刘晓光是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的创始会长,马蔚华是首任监事长,刘晓光到马蔚华那里串门,被拒绝,因为监事会是独立的,“会长不能又来掺乎监事会的事”。

    

     冯仑说,阿拉善机构的历史,就是用自治和多数人有序参与的方法管好一个组织的历史,刘晓光原来要按照自己的剧本既导又演,经过多年博弈,用了各种办法,终于把他“关进笼子里”。

     冯仑说:“多数人的意见是必须选举,创始会长要和所有人一样,只有得票足够才可以当选,没有例外。这个时候刘晓光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否定,欣然接受这个意见,乖乖地每次都来参选,而且每次都很认真地准备、发言、拜票。刘晓光在他既不当会长也没有权力来改动章程的情况下,仍然亲力亲为每一次重要的活动,而且坚持亲临阿拉善第一线,在现场顶着烈日、迎着风沙,参与种梭梭、收小米。这样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创办人,终于赢得了所有人发自内心的感动和爱戴。”

    

     “红血商人”的辛酸

     当计委副主任被人求,做企业去求人;当官早批晚批一个文件差不多,做企业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刘晓光经历过难忘的过程。

     “压力最大的时候真想跳楼!当时一只基金上市的前两天还有2000万募集资金没有凑齐,花了上千万的费用,5.4亿基金也没有募集到,那怎么回北京交待?”看着香港维多利亚海湾,他一支接一支吸烟,甚至和团队开玩笑,“你们先跳,我也跳。”

     “最痛苦的时候我看凶杀片,这是一个英国人教我的。看凶杀片转移视线,另外学会自己的控制力,当我们最痛苦的时候只有几点到几点想这个问题,除了这半小时之外就不去想。

     刘晓光有过很多遗憾。无论是2004年他提出拿出150亿元资金,派出150个人,奔赴150个城市,拿下150块地,还是尝试对首创进行所有制改革,与美国KKR和黑石合作,这些事都没有做成。

    

     刘晓光喜欢画画写诗,2006年写过“国企难在哪”,诗中有这样的句子——“政府与企业争利,违背了市场规律”;“企业不是随意摆弄的对象,不是利益团体‘寻租’的温床”。他说过,“僵化的体制对已经成才的人是一种压抑,对于没有成才的人可能带来一种毁灭。”这个戴着镣铐的舞者,最终把情感都投入了阿拉善。

     众所周知,刘晓光在2006年曾因北京市原副市长刘志华一案,被纪委带走协助调查,68天后才重回公众视线。扳倒刘志华的是郭文贵,刘志华挡了郭文贵盘古七星这个项目(当时叫摩根中心)的道,郭文贵没钱,一直不开发,土地被政府收回重新拍卖,首创集团和广西阳光股份有限公司联合竞得。郭文贵要报复刘志华,依靠国家安全部官员马健的帮助,策划了“视频丑闻”,录了刘志华的像进行举报。刘志华被带走调查后,刘晓光也因为和摩根中心的牵扯被调查,此后首创公告退出摩根中心。

     上世纪80年代曾有一本叫《蓝血十杰》的经管类图书很畅销。刘晓光曾说,我想改成“红血商人”,我经历的事情比较多,我一定要把它写出来,但是我要等待好时机。他的朋友们都很希望把这段委屈的历史写出来,但不可能了。

     重温第一财经当年对刘晓光的电视访问,他说的两句话让我特别触动,一句是,“什么是企业家精神?有梦想,有实现梦想的办法,就是企业家精神。梦想最美。”另一句是问他喜欢刘邦还是项羽,他说:“我喜欢项羽,气吞山河。”

     梦想的美和现实的悲剧交织在刘晓光身上。现在他告别疾病的痛苦走了,愿天堂里有梦,单纯的梦,而再没有委曲求全的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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