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没了,心就亮了
2016/7/7 拾遗

    

    拾遗物语这几天,亚妮和没眼人(盲人)的故事,被朋友圈刷屏。可不管多少人做了,我们都决定再做一次。不为什么,就为了心里那份久违的感动。亚妮可以为没眼人倾尽积蓄、卖掉房子、欠下巨债,我们难道不可以为没眼人奉献一点微薄的版面?对于没眼人,我们没有怜悯,只有震撼;没有俯瞰,只有尊敬。没眼人眼里没有光,但心是敞亮的。而我们看似光鲜,但活得未必有他们明白和快乐。就像没眼人屎蛋说的那样:“我们眼没了,心就亮了。”1 2000年,正是亚妮红得发紫的时候。拿了中国广播电视“金话筒”金奖,获得了全国“十佳”主持人称号,还拥有一档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节目《亚妮专访》。人生之幸福,莫过于此了。可就在这一年,她的生命之河,因为11个没眼人而骤然拐弯。

    

    就在那一年,她主持了“中国首届原生态南北民歌擂台赛”。决赛场上,来自太行山的羊倌石占明。一甩羊鞭,一声长长的干吼,震慑全场。结果毫无意外,石占明夺得歌王。这个羊倌,一下让亚妮产生了兴趣,她决定探访石占明,拍一集《亚妮访谈》。

    

    来到山西省左权县石匣乡红都村,采访完“羊倌歌王”石占明后,亚妮正想离开,突然听到了奇异的歌声。那歌声,时而高昂,时而尖锐,时而低沉,时而呜咽,时而轰鸣,和锣鼓、唢呐、二胡搅在一起,撞向太行山峰仞,再折回人的心底。亚妮听着听着,就湿了眼睛。她不自觉地循声找去,发现一群人正坐在祠堂戏台上肆意而唱。

    

    亚妮正想问,老乡说:“他们是没眼人。”亚妮诧异间,老乡又说:“他们是没眼的光棍。”亚妮还没缓过气来,老乡接着说:“他们以前还是八路!”没眼!光棍!八路!这三个词连在一起,加上那撼魂的歌声,一下勾起了亚妮的兴趣,她立马打电话询问中国非遗研究保护中心主任田青。“咦,你怎么知道他们……”田青给亚妮说起这群盲人的故事来。

    

    3000年前,一个叫辽的地方,在供奉祖宗的祭祀仪式上,有一种手足舞蹈的吟唱,后来,这种吟唱慢慢演变成当地娱乐的辽州小调。没眼人把这种小调口口相传,卖唱求生。抗战期间,为剿灭八路军,日本人包围了太行,只有没眼人可以出入。八路军将没眼人组织起来,编成4支小分队,深入敌占区,探情报、传消息,没眼人由此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仗打完了,但没眼人没散,生老病死一茬茬地换,还在山里走,还在山里唱。原生态的辽州小调因此得以保存下来。但这些年,随着生活的富足,年轻的没眼人已经不愿再学小调卖唱,以前100多人的队伍如今只剩11人。田青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亚妮:“他们是中国的荷马,是活着的阿炳。中国人应该给他们立一座纪念碑。”

    

    2 15天后,亚妮卷土重来。她想拍一个反映没眼人的纪实节目。这一次拍摄,亚妮被震撼得涕泪四流。“正月里梅花开,花开人人爱。光棍有心采一枝,拿回家去没人戴。”没眼人瞽目蠕动着,向天高歌。这《光棍苦》,欢快中透着俏皮,引得周围乡亲笑炸了天“崇祯登殿民不安,一连三年无收成。第一年大旱没下雨,第二年田苗被水淹,就数这第三年庄稼好,五月里又被蝗虫吃个干。”这《冯魁卖妻》,却凄婉悲凉,字字切骨。引得周围乡亲不停抽噎抹泪。一上午,一村的人竟一个没散。

    

    拍完《向天而歌》纪录片,村长问亚妮:“你啥时候再回来?”这个“回”字让亚妮心动,这个字一般是对家里人才说的。“暂时不了,哪天把他们的故事写成电影,我再回山。”亚妮无意中说的这句话,村长回头就对没眼人说了。“从此没眼人隔三差五,就会求人打电话来问,电影啥时候拍啊?问多了,问久了,我竟放不下了。”亚妮说。

    

    2002年,亚妮决定将没眼人的故事拍成电影。“电影不像电视,那是烧钱,你考虑清楚。”亚妮把想法告诉田青时,田青告诫。把杭州房子抵押,再借了些钱,亚妮凑了150万。2006年正月十五,亚妮带着65人摄制组,浩浩荡荡地开进太行山区。可一个月不到,钱就全花光了。有摄影师竟将磁带藏了起来,说不给钱不交带。亚妮气得吐血,一拍屁股回了杭州。

    

    3 回到杭州家,亚妮却坐卧不安。没眼人的故事老在她眼前晃动。肉三一家,姐弟7人。除了姐姐,全是没眼人。姐姐含辛茹苦,照顾着六个弟弟。姐姐想给肉三找个老婆,对方要很高的聘礼。姐姐没钱,就答应嫁了自己。肉三觉得,有他,姐一辈子好不了,喝了农药。幸亏发现得早,送到医院洗了胃。活过来的肉三,从此加入了没眼人队伍。

    

    亚妮忘不了——屎蛋把积攒了50多年的2864块钱,交给他记挂了一辈子的疯女人二梅时,那一直抖一直抖的手;亚妮忘不了——一心想生有眼人的念念,在生下儿子七天后发现他是没眼人时,想起心结束他的生命,却又下不去手的痉挛表情;…………

    

    想到这些,亚妮就再也坐不住了。“我可以欠有眼人的,但不能欠没眼人的。”她决定重返左权,完成没完成的电影。从此,亚妮就像祥林嫂一样,碰见老板,就唠叨没眼人的故事。“为了筹钱,北京就去了无数趟,用在请客上的钱,少说也有十几万。北京人特会忽悠,我常常接到这样的电话,说谁谁谁答应见你,你马上飞北京,可等我赶到北京,请吃请喝后,再打电话去,对方会说:哦,那事啊,等我出差回来再说吧!”

    

    亚妮深受刺激的一次,是在一个饭局上。一个老总听了没眼人的故事后说:“你是不是缺钱花?我给你账上打10万。”从此,亚妮不再跟任何商人吃饭。以前,亚妮最看不起主持人走堂会,但现在为了筹钱,企业开张、婚礼庆典等,不管县里的还是镇里的,她都去主持。“几万几万,那也是钱啊!”带着一点点凑来的钱,亚妮又回到了左权。

    

    4 拍电影前,亚妮给过每个没眼人2000元钱,算是当“演员”的酬劳。2000,对于我们来说,完全不值一提,但在没眼人心中,这可是天文数字。“卖一辈子唱,可能也存不了这么多钱。”但在亚妮回来的第二天,11个没眼人就团聚在亚妮这里,一个一个,把2000元钱放到了亚妮手里。一颗一颗珍珠,不断从亚妮眼里滑落下来。“再卑微的人,都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痕迹的权利。”每个没眼人都盼望着这部电影的诞生。“他们觉得,那是他们生命尊严的绽放。”

    

    没眼人是光棍,长年不洗澡,身上散发的臭气令人窒息。偏偏亚妮对气味异常敏感,以前她连农村厕所都进不去。但现在为了省钱,她安之若素地,和11个臭熏熏的男人睡到了一起。为拍好电影,亚妮什么都能忍。

    

    没眼人为了电影梦,也跟亚妮一样。有次,一场戏拍完,亚妮发现肉三一瘸一拐地走着路。原来,肉三拍戏时踩进了冰窟窿,鞋里面灌满了水,很快就结了冰。但为了不耽误拍戏,肉三一直忍着不说。一场戏下来,鞋已经脱不下来了。亚妮用火烤了一小时,才把鞋取了下来。肉三这只脚,已冻得乌紫。但肉三一直在那里笑,冲着阳光笑。

    

    亚妮能忍,没眼人能忍。但剧组其他人却忍不了。8年,换了8个摄影师,太苦了,没人愿意给亚妮干,站在齐胸深河水中,一拍就是两小时。最后,最初的剧组人员几乎都走光了。而且很快,钱又花光了。不得已,亚妮又把三亚的一套房子卖了。父亲也把积攒多年的20多万稿费给了她。就这样东拼西凑,亚妮先后投了900多万。

    

    5 拍没眼人十年里,亚妮没管过女儿点点。点点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2009年,亚妮正在山里拍电影,突然接到母亲电话,让她去送送女儿。亚妮这才恍惚:18岁的女儿要出国了。等她赶到上海机场时,看到的只是,女儿过安检后向前行进的孤单背影。“我的眼泪哗一下就迸了出来。”点点的托福考了近满分,这个分数,几乎可以选择美国任何学校任何专业。但点点选择了极生僻冷门的专业——天体物理学。“因为在美国,只有这个专业才能拿全额奖学金。”

    

    2013年,在山里拍电影的亚妮,突然又接到母亲的电话,“你爸不行了,快回来。”等她赶到父母家里时,父亲因为大出血已经昏迷,过了不到一周就去世了。那几天,亚妮一直跪在父亲灵堂前,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回荡:“你为什么要拍这么一部电影?你为什么要拍这么一部电影?”

    

    为什么?因为亚妮放不下。在拍摄这部电影的漫长过程中,肉三也死了。临死前,他抓住亚妮的手,万分遗憾地说:“我是等不到这部电影了。”亚妮永远忘不了他脸上那份傻傻的期待。“我可以欠有眼人的,但不能欠没眼人的。”

    

    电影快杀青时,亚妮想给没眼人一点报酬,可他们打死不要,说:“带我们去北京看看升旗就行。”亚妮以为听错了,但没眼人玉文说:“已经想了几十年哩!”“他们不知道,升旗时根本不让靠近。”但为了完成没眼人的心愿,亚妮硬着头皮去找武警总队的领导。看完亚妮写的关于盲宣队的材料后,总队领导眼睛有些泛红:“我们再商量商量。”但亚妮知道,这事成了。

    

    那一天,没眼人凌晨三点就起床了。由武警战士一对一带着,穿过地道来到旗杆下。没眼人手拉手站在广场上,侧耳聆听国旗在雄壮音乐声中冉冉升起。升旗完毕,支队长说:“盲人看不见,让他们摸摸国旗吧。”红旗铺展开来,没眼人细细抚摸着。摸完国旗,又开始抚摸升旗的战士。有的摸头,有的摸背,有的摸腿。摸完,没眼人玉忠说:“死了也值了。”而每个战士的眼里,早已噙满泪水。

    

    6 有人问亚妮:这十几年你后悔吗?亚妮回答:“那片净土就像鸦片一样让我上瘾。在那个现代文明尚未侵入的世界里,人人都是那么快活,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就觉得很满足,他们对着天空自由地歌唱,高兴也唱,伤心也唱,没有人旁观,他们只为自己。他们还没有学会尔虞我诈,不会为职称、荣誉、金钱而穷凶极恶,笑发自内心,异常单纯。”

    

    亚妮以前当主持人时,跟人讨论过幸福指数。“为何中国某些小城市的幸福指数比日本东京还高?为何中国某个小村庄的人要比法国人的幸福指数高?”以前亚妮不明白,直到接触了没眼人。亚妮问肉三:日子那么苦,你们怎么还那么快乐?屎蛋回了一句:眼没了,心就亮了。“有饭吃,有炕睡,有路走,就很好了。”屎蛋一句话,让亚妮恍然大悟:“幸福感来自于心对于世界的感悟,来自于你对它的接受程度和你对它的付出程度。而不在于你是否有名还是有钱。”

    

    农民的日子越来越富裕,没有人再愿意跟没眼人学艺,世代流传的辽州小调,渐渐成了“文化馆民俗”,“还好,当他们盛开时,我留下了他们的故事。”亚妮说。

     亚妮想带出山的,不仅仅是原生态的辽州小调,更是一个族群、一段历史,还有能让现代人回归和冥思的过往!

    

    寒风中,亚妮穿过天桥,奔向机房。

     又一个彻夜不眠,正在那里等着她。

     亚妮想用辽州小调做一首歌:

     作为电影《花红花白》片尾曲:“桃花也不再红来,杏花也不再白。一把黄土把娘埋呀,这一生算交代。…………桃花它还会红来,杏花它还会白。红花白花漫山开呀,开满咱的怀。”

    

    “没有欲望和遮掩的快乐,是真正的快乐;能坦然活着和死去的自由,是真正的自由。”亚妮和11个没眼人的故事讲完了,但我们的故事,也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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