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治好了我那么多的“病”
2016/7/10 思想聚焦

    

     插画作者:插画师Chow Hon Lam

     文/杨熹文

     小时候我总嫌弃我妈,去超市一定要仔仔细细看过每一件商品的价签,常常大着嗓门在路边和卖水果的小贩计较着抹零的几毛钱,觉得那是“妇女”专属的一种神态,发誓今后的我,一定不要继承这些“坏毛病”。

     可时间走到这一年,突然发现很多时候的我,简直比“妇女”还“妇女”。

     明明用放大镜看过每一件商品的价格,还要在结账时厚着脸皮和收银员说:“噢,这个没想到这么贵,还是不要了吧,对不起对不起……”那副拧着脑门精打细算的神情,和十几年前在街边和水果贩大声嚷嚷的妈妈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一起,她火眼金睛的扫价能力和口若悬河的砍价技术,我不仅老老实实地继承,甚至比她更胜一筹。十几年前那个抱着肩膀袖手旁观一场场砍价战争的少女,那副潇洒的样子哪去啦?

     哦,因为挨了生活的几记巴掌,跌入过几次泥潭,被现实打磨得干干净净了。

     我对穷没有偏见,也没有抱怨,当初一个人独自出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陌生土地靠一双手重筑自己的生活圈,也穷出了一种坦然,穷出了一种滋味。

     从打工度假签证到拼命打工的留学生,那是最被钱束缚的几年,“必须要经济独立”的决心让我的生活格外艰辛。

     我常逛的超市叫Reduced to Clear,这里卖的食物因为接近或超越了保质期,价格十分便宜。我一周光顾一回,把罐头泡面牛奶抱回家,就靠“中国人什么没吃过嘛”的侥幸心态熬过一天又一天。

     几乎不逛街,偶尔陪朋友去买首饰买衣服也目不斜视,把钱包捂得死死,也不敢下馆子,倒总去装修高雅的餐厅外装模作样瞅几眼,作为穷苦留学生的艺术享受。

     最奢侈的物品是一辆1996年的尼桑车,它带着我去便宜的超市、加油站,带我去学校和打工的地方,就在这嘈杂的人间里为我扒拉出一块块落脚地,是我最贴心而乖巧的伙伴,可它那关不紧的门和每周要打气的轮胎,却让我随时冒着它罢工的风险。

     我这样一个女孩,把几件衣服穿遍一年四季,开面目全非的n手车,并不是没遭过别人白眼。再阶级平等的国家,也有人热衷看出别人的三六九等。餐馆老板娘时不时挤出一些难听的话,喝酒的客人总想从我这个无助的女孩身上捞点便宜占,一同读书的富有同桌捏着鼻子避开我身上的油烟味,有些聊得不错的男孩子也躲着我,生怕我爱上他们或他们爱上我,然后,我变成了一个没有绿卡没有身家的“累赘”般的女朋友。

     我拼命起来也有点“把世界全然抛在身后”的意思,拼命赚钱,拼命读书,那几年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啃课本。

     读书那阵,同学间总是组织各种聚会,我这个曾爱好吃喝的人,去了几次就发现再也负担不起。因钱包瘪瘪错过一些朋友,可在家用几毛钱一包的咸菜下饭去代替餐桌上的觥筹交错,也因此获得很多清醒的时间。穷为我的独处造就了绝佳条件,我学会了如何和自己相处,也学会了在穷里自寻欢乐。穷也让我结识了一些珍贵的朋友,和他们在逆境中结识,彼此鼓劲和生活作战,这些朋友便是人生中的莫逆之交。

     记得有一次,因为有朋友要回国,我和一堆落魄的“联合国成员”在街上找便宜的聚餐地方,最后走进一家看似简陋的比萨店。坐稳后却看见菜单上不低于30纽币的两人食比萨,于是互相对视了一下,趁着女主人去厨房间隙,一个接一个灰溜溜又静悄悄地溜走。我们一排人走在街上,浩浩荡荡,每个人都为自己糟糕的行为笑到没力气。

     突然有人说:“等十年后,我们都成了大富豪,再回来恶狠狠地吃个够!”那一刻,我们中谁也没为自己吃不起的比萨而难过,也没任何人怀疑自己成不了十年后的大富豪。这样一想,也许上天是公平的,他让我们在这大好的青春里穷着,却给了每个人阔绰的决心。

     穷成全了我对过去的一场反省,让我学会了珍惜、坚强,并且意识到责任和宽容的重要性。我时常回忆起从前被爸妈庇护着的生活,有点懊恼如此晚的懂得,那曾经的每一点“阔绰”都来自他们万般的辛苦,这让我如今身上肩负了一份责任,我也想给他们同样的或者更多的“阔绰”。

     穷让我学会了宽容,这是人间最大的智慧。记得有次看到一起打工的女孩在后厨狼吞虎咽偷吃一个鸡蛋,便意识到其实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经历,任何时候都不要不明真相地用尖酸刻薄的语言指责别人。

     我从“穷”到“不穷”,经历了三年时间。

     最穷的时候,有次学校期末考试结束,饿得眼冒金星了,还是忍着口水,没走进学校门口面包店去买那个三块钱刚好能填饱肚子的蔬菜派。回到家里,几乎破门而入,拉开冰箱门把两天前做的一大锅炖菜抱出来。冰箱制冷太差,一揭锅就闻到一股味,也没舍得扔,硬是放进微波炉里热了好几次,勉强安慰自己“加热能消毒”,然后一口一口也照样咽得下去。

     后来,“最富”的时候,也不过是偶尔去买件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用“咬牙”“跺脚”狠下决心了。因为心里为这“最穷”时的活法留下了一席位置,让我一直提醒着自己,人需要用点朴实的生活,挫挫自己偶尔燃起来的嚣张气。

     穷治好了我那么多“病”,嘴不刁了,性格不娇气了,我学着低着头走路,谦卑也踏实。从那样的日子一路走到现在,开始有了大把的时间去写作,觉得感恩又富有,做喜欢的事,这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严歌苓在《波西米亚楼》里讲起自己在芝加哥的一段辛苦经历,说自己在那贫穷的两年中获得五个文学奖,不禁感慨“人在最失意时,竟是被生活暗暗回报着的”。

     我读着这位伟大女作家的故事,也感谢我的穷苦生活,在岁月中为我滋长了全部的力量。穷并不可怕,咸菜馒头白稀粥的日子,要是热切地过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可怕的是,一个人从这穷里熬不出一点意义,一点道理,那还真是辜负了这么好的人生,白来了这一遭。

     *作者:杨熹文,网上人称老杨,常住新西兰。代表作《请尊重一个姑娘的努力》。公众号:请尊重一个姑娘的努力(ID:neversaynever30),微博@杨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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