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残暴之谜: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2017/7/7 孙立平社会观察

    

     又是暴力,又是暴力。接连看了几个涉及暴力的视频。有##打##的,有##打##的。下手之狠,包括对老弱妇孺,叫人目不忍视。

     这当中所有的是是非非,在这里我都不想讨论。这里只想讨论一个心理机制的问题,也就是很多内心里很关心的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能下得了手?

     为什么下得了手?这看起来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实际上涉及很多值得思考的因素。下面我们一个一个来看。

     第一,服从,降低了施暴的焦虑。面对诸如此类的暴力,人们通常的疑问是: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面对他们的同类,特别是老人和妇女,怎么下得了手呢?这里所说的是人们在施暴时的焦虑感。暴力行为的发生,需要在心理上有降低焦虑感的机制。

     这当中的机制之一,就是一种我只是在服从命令的解释。心理学中有一个著名的米尔格拉姆实验(详见附录)。这个实验也被称之为服从实验,或服从权威实验。这个实验表明,人们会无视其他人的痛苦而选择简单地服从来自权威的命令。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可以有一个对自己的解释,这事情不是我主动要做的,我只是在服从命令;在面对权威的命令的时候,我除了服从,也没有别的办法。从心理学的角度说,当一个人进入服从权威的迷蒙状态,他就成了权威的代理人,尽管做着反人类的事情,但他却毫无罪恶感。

     由此可以解释阿伦特的平庸之恶何以会发生。我们知道,德国有的纳粹士兵曾杀人如麻,但在战后接受审判时,他们其中的许多人表情冷漠,并辩解说, 他们对那些人的死亡不应当负责任, 因为他们只是“ 简单地执行上级命令”。

     第二,建构,将对象从同类中剥离。俗话说,人都有恻隐之心。这其实说的同类之间所具有的同情与怜悯。这种情感建立在同类或“我们”的认同之上。我不知道在动物之间是否存在类似的感情,但它们表现出的行为似乎可以说明这种情感的存在。

     这里所说的建构则是对这种认知和情感的破解。比如,他们是敌人,是坏人,是罪犯。就是说,他们已经不是我们的同类。这样,对此类对象实施暴力,下狠手,就不是对同类的残忍,甚至是对同类的保护。在从事经常对他人实施暴力的职业中,这种对对象的建构是必须的,不然,很难消除施暴中的焦虑感。

     过去有一句名言,叫“对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冷酷无情”,说的就是这种建构。在这里,敌人不但不是自己的同类,而是对自己和同类的危害。包括文革中对老师,对同事,对熟人的施暴,都有这样的因素在里面。

    

     第三,神圣,压倒了焦虑和内疚。与上一点相联系,这种建构,不仅仅是对施暴对象的建构,也包括对施暴目标的建构。我为什么对你实施暴力?因为你是敌人,你威胁或者损害了某种神圣伟大的东西。这样,就可以使自己的残暴行为具有一种正义感。这种正义感可以压倒施暴时的内疚和紧张。

     大家都知道,波尔布特和他的政权屠杀了大量的柬埔寨人。我想,他在人们的心目中应该是个恶魔。但我还要说,他同时可能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后来的罪恶与他的理想主义有着密切的关系。后来,他在为他的行为进行辩护的时候说:“我没有屠杀,我只是在战斗”。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我个人认为,他说的这个话是真诚的。然而,在最臭名昭著的残暴背后的,往往正是这种神圣的正义感。

     第四,在凌辱同类中获得的优越感。在残暴的行为中,还有一种情况特别值得人们玩味,即底层人对底层人施暴。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情形:城管殴打摊贩,有时打得很厉害。这时有人会说,无论是摊贩,还是城管,其实往往都是底层人,怎么底层人打底层人会打得这么狠呢?

     实际上,有时我们可以发现,在下层人对下层人施暴的时候,会显得更加兴奋。这里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比如,上面的三个因素可能对他们更其作用。乎此之外,很重要的是,他们在对同类施暴的时候,不仅可以由此获得对比同类的优越感,而且可以将平时淤积在内心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

     分析这些机制的意义是在于:善良的人们总是幻想通过唤醒施暴者的人性和恻隐之心来减少社会中的暴力,但上面的分析表明,如果不能破解这些机制,所谓的唤醒是没有意义的。

    

     附录:

     米尔格兰姆实验

     关于服从的经典研究是由社会心理学家米尔格拉姆(S.Milgram)于1963年在美国的耶鲁大学进行的。这项研究是社会心理学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实验之一。

     实验规则

     米尔格拉姆通过公开招聘的方式,以每小时4.5美元的价格招聘到40名自愿参加者,他们包括教师、工程师,职员、工人和商人,平均年龄在25—50岁之间。实验者告诉被试,将参加一项研究惩罚对学生学习的影响的实验,要求两人一组,用抽签的方式决定其中一人当学生,另一人当教师.教师的任务是朗读配关联词,学生的任务是记住这些词,然后教师呈现这些词,让学生在给定的四个词中选择二个正确的答案,如果选错了,教师就通过按电钮给学生以电击作为惩罚。事实上,研究者事先已经安排了每次抽签的结果总是真正的被试作为教师,而作为学生的却是实验者的助手。实验过程中当学生的假被试和当教师的真被试被分别安排在不同的房间。学生的胳膊上绑上电极;被绑在椅子上,以便在记忆词汇发生错误时被教师惩罚。教师与学生之间是通过声讯的方式进行联系的。教师的操作台上每个电键都标明了电击的严重程度,从15V的“轻微”到450V的“致命”。这些电击实际上都是假的,但为了使教师相信整个实验,让其接受一次强度为45V的电击作为体验.

     服从实验实验经过

     在实验中,每当学生出错,主试就命令教师施与电击,而且要加大强度;随着电击强度的增加,学生也由呻吟、叫喊、怒骂逐渐到哀求、讨饶、踢打,最后昏厥。’若被试表现犹豫,主试则严厉地督促他们继续实验,并说一切后果由实验者承担。

     服从实验实验结果

     结果显示;在整个实验过程中,当电压增加到300V时,只有5人拒绝再提高电压,当电压增加到315V时,又有4人拒绝服从命令,电压为330V时,又有2人表示拒绝;之后,在电压达到345V、360V、375V时又各有1人拒绝服从命令。共有14人(占被试舶35%)做出了种种反抗:拒绝执行主试的命令。另外26个被试(占被试的65%)服从了实验者的命令,坚持到实验的最后,尽管他们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紧张和焦虑。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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