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北看人吵架 | 壹读精选
2014/5/6 壹读
，图为台湾学运出现的标语
选自微信公众号台湾私人订制(微信号：taiwanshiguang)
文|蔺桃
四月的一天，有几件事情想要记录一下。
搭捷运去国家图书馆借书，在古亭站上来很多人，我从门边被挤到车厢，可一个高大的男人一直往我这边挤，想去抓对面的把手。很快就发现他有点奇怪，如果不是渐冻人这种周身器官退化的病，也许就是智力开始出现问题，站在后面的女子抱住他，连头都看不到，马上有坐在旁边的两位一老一小起来让座，他还是拼命去抓对面的把手。
“爸拔，你坐这里。帮我抱住他。”她突然很大声地说。虽然这两句话前后主语完全不一，站在我后面的男生立马get，一步从我身边越过，抓住男人的胳膊说，“后面有座位啊，你坐这里”。有点命令一样的语气，男人才乖乖坐下。
小骚乱回归正常，我往车门走，才发现原本藏在众多站立的人背后，那个一直和女友说悄悄话，手臂上有明显刺青的男生，也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突然生出小感慨，台湾的男生们其实并不是那么妈宝或自恋吧。也许是打破自己的另一种成见，以为有纹身的、瘦条干的，就一定很冷漠不管世事什么的。
在国图，我从六楼下来二楼借书，看到一位老伯坐在柜台前面的椅子上，投诉之前某个工作人员服务态度不好，让腿脚不好的他等待太久。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声高了，“我叫你不要这样子”。站在旁边原本我很期待他为我服务的眼镜帅哥竟然甩出一句，“我才叫你不要这样子呢!”看样子投诉的可能是他。
“是怎样!你再说一句!学运后就变这样子了吗？”老人气得要准备站起来，眼镜帅哥一只手把眼镜取下来，随手扔在柜台，衣服拉链往下拉，吓死我了，好像要干架一样。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老人一声壮士吼，“我请你闭嘴!”负责接待老人的工作人员赶紧看着小帅哥，“好了，不要再说了”。眼镜帅哥一口气往回吞，拉上衣服拉链，戴上眼镜，转过头看到我，微笑致意，“要借书吗？”
这是我在台湾三年来第三次看见台北人吵架。
第一次是在地铁，可能是台电大楼站吧，我急着赶路，进站就发现旁边两个男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对站着，气氛不是很妙，旁边站着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刷卡入闸就听到高大男大声厉斥：“你个俗辣(台语，类似于‘瘪三’的意思)!”放慢脚步听了一下，大概是站在对面的这个低头男，急着刷卡进站，没注意到小孩子，把他碰倒或者推倒了。爸爸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之类，认为低头男没礼貌不爱护小孩。
戏剧性的一幕就在这几句唠叨之后，一直站在旁边的小男孩，看着爸爸的训斥，突然说：“爸爸，我原谅这位叔叔了，他跟我说了对不起。”然后对着低头男鞠了一躬，牵着自己爸爸的手，走掉了。
我对这个小孩子的宽容印象非常深刻，台北小孩的教养实在太好，甚至好过自己的父母，真真是可畏。
另外一次吵架是去年年底。早上天气就很热，有点像夏天。我也是赶着坐公车去公馆转乘捷运。过完斑马线到公车月台，就看到执勤的交警在跟一个机车骑士理论，机车骑士咄咄不平，“你手势太慢，我原本可以在红灯之前冲过去的”。所以他就停在车道上，而不是机车专停的格子里，交警用指挥棒告诉他要退回去，但他还是在叨叨。
当下，从我后面冲过来一个短裤短袖的中年男，“啪”地一声把一个空牛奶盒扔在地上(我以为是故意造声势，没想到是太激动不小心弄掉)，他利索地捡起牛奶盒，冲到机车男前面，“你还有理了，你闯红灯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你犯法了!”他那个架势，让人以为要打人，搞得交警只得过来劝说，没关系。机车骑士不示弱，还是刚刚那一套，不过明显气势弱了，短裤男被劝回月台，他也乖乖退回格子里。
后来短裤男跟我一样在公馆下车，带着牛奶盒跟我一块进了捷运站，应该就是搭车过来晨练的。不知咋的，那天我就刷新了所谓大侠的定义，“路见不平一声吼”，不一定要宝剑在手，只要自觉有理，维护公理就好了。台湾公民或许天生内心没限制，没在怕什么，所以做起大侠来相当的顺手，晨个练就把公理昭彰了一回。
没有这个短裤男，交警可能还会继续被骂。我不确定那是交警、协警还是志工，台湾早高峰晚高峰时段，有许多负责路面指挥的是志工。如果尽公民义务来维护社会秩序，还被不遵守交通的人责骂，心里应该相当委屈吧。有时候就是需要几个义士。哈哈。
不过，我记录在国图目睹的吵架，不是为了证明公理在谁手，其实我只看到片段，完全不知道究竟谁是错误方。比较让人担心的是那句“学运后就变这样子了吗”。一直以来，台湾社会尊老爱幼，温良恭俭没人怀疑，前段时间的学运事件不断爆发学生挑战在上位者，挑战警察、政务人员，也许是为自己伸张利益，或者说为公民发声，但一时间学生打老师的新闻流传，似乎台湾已经成了一个目无尊长、心无法纪的社会。年轻人也似乎并不再以礼貌、守法、克制作为自律标准，起码最后一晚的大肠花论坛“干”声四起(注：大肠花论坛是太阳花学运退场前后出现的，特色包括在晚间举行并持续到半夜甚至凌晨，透过网络直播，让参加学运的人轮流上台说“垃圾话”，国台骂三字经不绝)。
虽然明白克制憋闷让人不爽，但这就是在法治社会破坏秩序需要付出的代价，显然他们还没百忍成金，跟政客们没得比，后者只有在该演戏的时候才骂人。保持这种克制憋闷是件很累的事情，但也有点担心，如果这样下去，那个我在捷运里遇到的敢于说“我原谅了这位叔叔”、还会向被爸爸骂的叔叔鞠躬的孩子，长大后，还会是礼貌宽宏的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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