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西医是身体观,中医是生命观
2018/1/29 王阳明心学

     在当今学术界,有一个比较公认的提法,中国新儒家“三圣”——马一浮、熊十力、梁漱溟。梁先生是三人中活的时间最长,也是社会知名度最高的一位。

     人称他是“最后一个儒家”,对此我并不赞成,因为他三教融通、中西贯通,不能只归属于某一家,他是真正的国学大师。

     遗憾的是我没能拜见过他,不过我的导师朱伯崑先生经常提起他,北京大学的学兄们常常说朱先生很像梁漱溟。

    

     梁漱溟的眼力是惊人的,也是超人的!别的不说,就说对中医的看法,在民国时期那些国学大师眼里基本都是否定的、批判的,而梁先生对中医却情有独钟。这与他的孩子6岁时因腹水被西医治死多少有一点关系,但并不是最重要的。

     我想主要原因就是梁先生自己说的:“我思想中的根本观念是‘生命’‘自然’,看宇宙是活的,一切以自然为宗。”“根本观念”的不同正是中西医学的区別所在。

     起初他颇感困惑的是:为什么中西医都是治病,其对象应是一个,但两者竟是无法可以沟通的?通过研究与思考,他终于发现,原因就在于看待人体生命的“根本观念”不同。

     西医是身体观,中医是生命观。所谓“身体观”就是把人体看成是一个静态的、可分的物质实体,所谓“生命观”就是把人体看成一个动态的、不可分的“整个一体”。由此导致了两者根本方法的不同,西医是静的、科学的、数学化的、可分的方法;中医是动的、玄学的、正在运行中不可分的方法。

     但西医无论如何解剖,其所看到的仍仅是生命活动剩下的痕迹,而非生命活动的本身;中医沿袭道家的方法从生命正在活动时就参加体验,故其所得者乃为生命之活体。

     梁先生将这种不同概括为科学与玄学的不同。西医是走科学的路,中医是走玄学的路。“科学之所以为科学,即在其站在静的地方去客观地观察,他没有宇宙实体,只能立于外面来观察现象,故一切皆化为静;最后将一切现象,都化为数学方式表示出来,科学即是一切数学化。”

     科学但不一定真实,因为真实是动的不可分的,是整个一体的。在科学中恰没有此“动”,没有此“不可分”;所谓“动”“整个一体不可分”“通宇宙生命为一体”等,全是不能用眼向外看,用手向外摸,用耳向外听,乃至用心向外想所能得到的。

     玄学恰是内求的,是“反”的,是收视返听,向内用力的。中国玄学是要人智慧不向外用,而返用之于自己生命,使生命成为智慧的,而非智慧为役于生命。

     道家与儒家都是用这种方法,其分别在于“儒家是用全副力量求能了解自己的心理,如所谓反省等;道家则是要求能了解自己的生理,其主要的工夫是静坐,静坐就是收视返听,不用眼看耳听外面”。

     中西医学的“根本观念”来源于中西方不同的哲学本体论。西方唯物论、唯心论两大阵营是对立的,中国则是统一的,可称为“唯生论”。生命本来就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不仅物心统一、身心统一,而且天人统一、物人统一。

    

     --以下内容来自梁漱溟 《这个世界会好吗?》

     【梁:梁漱溟 艾:艾恺】

     梁:两种执,我执,一种叫“分别我执”,“分别执”;一种叫“俱生执”,“俱生我执”。“俱生我执”就是与生俱来的,就是不等到分别就有。“俱生我执”很深,很隐--隐藏的“隐”,“分别我执”就浅。最深的也就是最有力量的我执啊,是我们生命、生活的根本。通常在活动中、生活中,都有一个“分别我执”在那儿活动。可是假定我们睡眠,最好的、最深沉的睡眠,一点梦都没有,大脑完全好像没有活动,睡得很深很深了,那个时候,“分别我执”就不显露了,可是“俱生我执”那还是一点也没有减弱,睡得沉的时候是这样。或者我受伤了,从高处摔下来受伤了,好像死了,虽然没有死,跟死差不多了,那个样子的时候也是“分别我执”没有了,可是“俱生我执”依然还在。所以“俱生我执”是很深的、很隐藏的,不大显露的,可是非常有力量。底下我就要说儒家跟佛家的分别了。

     佛家是要破执,破我执,我记得我在一张纸上写过一次,写过六个字,“起惑、造业、受苦”,佛家看都是这样,起惑--惑是迷惑了,糊涂了,不够明白了。惑在哪儿呢?你说的惑是指什么说呢?就是指这个,指“我执”,惑就是指“我执”说。“我执”有一个“分别我执”,还有一个更深隐有力量的“俱生我执”,那么这个时候就要说到佛家与儒家的不同了。佛家是要彻底地破执,彻底。

    

     他又说破二执,为什么用“二执”呢?就是一方面有“我执”,还有一面跟“我执”对面的“法执”--“法”就是一切的事物。“我执”是一面,对面还有“法执”,佛家就是要破这二执。破二执有时候又叫“断二取”。那么“二取”是什么呢?--“能取”跟“所取”。“能取”、“所取”就是一个这边,一个那边,佛家的意思,是断二取,没有“能”,没有“所”,“能”“所”是归在一块的,意思是没有取的。这是什么?这个就是佛。这个就是一体了,一体就没有二了。佛家的意思就是说,分别就是错误,就是要恢复到一体,复原到一体,宇宙浑然一体,这个就是佛。普通人以为佛是神啊是什么,那不对。那么,这个不说。再说儒佛的异同。照我的说法,我认为是这样,是哪样呢?儒家啊,孔子不破“俱生执”;破了“俱生执”就没有活动了,生命就坐落在“俱生我执”上,有“俱生我执”才有饮食男女的一切活动。这些活动都有“俱生我执”在那里为主了。那么儒家既然不离开人生,他不像佛家小乘佛法要涅寂静,要出世,儒家并不要那个样子,儒家就是要在人世间活动。儒家就是要像我们这样一个完全真的人,他不要做神,他就是跟我们一样,穿衣吃饭,饮食男女,他就是这样。跟我们还不同了--跟我们有完全相同的一面,饮食男女、生活、休息、睡觉,这是同的一面--不同在哪里呢?他不要这个(“分别我执”--整理者)。“廓然大公”,他就是穿衣吃饭的时候他还是“廓然大公”。八个字,“廓然大公,物来顺应”,这八个字是儒家。尽管他穿衣吃饭,一切活动与我们一样,可是他活动中只是“俱生我执”在那里活动,没有“分别我执”。为什么没有“分别我执”?他“廓然大公,物来顺应”。比如我一个亲爱的人死了,我哭,这个还是廓然大公,还是物来顺应。天气很好,我很高兴、愉快,这就是物来顺应。这个时候都没有我,都没有这个“分别我”,可是离不开“俱生我”。因为有这个我,才哭啊、才笑啊,有哭有笑没有妨碍,还是廓然大公,这个是儒家。可是佛家不如此,他超过这个了。比如说,拿一个刀砍了我的身体,我痛,即使孔子他也不会不痛的(笑)。但是你如果拿刀去扎佛,没有关系,他没有什么痛苦。孔子有痛苦,佛超过这个,不一样。

     艾:您60年来的生活,有佛教的一面跟儒家的一面……

     梁:我仅仅是爱这个佛教,喜欢佛教,佩服佛教,可是仅仅如此而已,仅仅喜欢佛教、佩服佛教,倾向于佛教,可我还是一个平常的人(笑)。

     艾:我明白了。您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里,也是好像跟中国历史上好多人物一样,由佛转儒,好多人像理学家、王阳明啊,反正很多了,好多人都是这样。您公开地宣布,我以前是佛教徒,现在呢我就转入儒家了,那么……

     梁:我再补一句。我是在生活上做一个人的生活,我思想上还是倾向佛家。思想上倾向佛家,人还是做一个人的生活。做一个人的生活应当是走儒家的路,可是我是一个想要做好而不够的一个人。如果再说明怎么样不够,那就是我在破执上、在“廓然大公,物来顺应”上不够。我希望我能够这样,但是不够。

     艾:您刚才说的自己那方面不够,就是最标准的尤其是理学的儒家的态度了,就是永远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彻底。最近美国有一些人在讨论这个问题,中国的宋明理学家,有没有像西方的清教徒这一类的人生观,很多人的结论就是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永远向善,永远要改善、求善,继续不断地修养,这是你们跟清教徒一样的,您刚才说了,也是很标准的理学的儒家的态度。我弄不清楚的是,到底您怎么分佛的意思那层,和儒的意思那层。您60年来思想比较倾向于佛,意思就是说没有做和尚啊,生活还是儒家的。(梁:没有做和尚。)有学者说,宋明以来的理学有几分佛教的成分在里面。

     梁:我认为是旁人这样看,旁人认为好像是批评他们近禅,禁欲,我认为这种看法,没有对。

     艾:是,您自己的看法是没有对,您著作里有这种意见,很多研究中国思想的外国人也没有什么批评的意思,就是分析汉跟宋儒家的分别,宋以后理学家有几分佛教在里面。

     梁:他们一般都是容易说是好像是受佛教影响,乃至于说某一个儒者,比如说宋朝有一个有名的儒者,叫杨慈湖、杨简,一般人都说他是禅,其实不是。把王阳明看做也是好像说他近禅,或是王阳明的门下有个王龙溪,王龙溪很有名的,都说他们好像是吸收了禅家的,或者是跟禅家、跟佛家好像混同起来,被人这样批评,这些个话都是不完全正确。另外,宋明学者又有一种排佛的,排斥佛教,认为沾染一点禅宗就是要不得的,也有这样的。也有把儒、佛家跟禅宗拉得很近的,也有。

     艾:依您自己看,您这个情形,就是思想倾向佛家,而生活向儒家的理想而努力,这种情形比较接近于中国历史上的哪一位思想家?

     梁:我希望把它做好一点,勉力向上,那我愿意学的还是王阳明。

     艾:您自己觉得王阳明、佛家两个都有?我的意思就是说……

     梁:实际上是我懂一点佛家的道理,在我的思想意识上懂一些个佛家,可是我的实际的生活,我是希望跟着王阳明走。

    

     【王阳明心学著名四句教法: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艾:我的意思就是,中国历史上有没有像您这种人物,是懂佛学,不过生活上很……

     梁:恐怕不少。

     艾:不少吗?

     梁:恐怕不少,宋明儒者很多人是。

     艾:很多人都懂佛学……

     梁:恐怕有不少人,我特别想提两个人,一个叫罗近溪、罗汝芳——三点水一个女字,好得很,非常高明,他有点这两句话,“廓然大公,物来顺应”。

     艾:您和熊十力先生之间的思想上最大区别在哪里?

     梁:好像可以说是作风不同,我是比较很认真,比较谨守,很谨慎。

     艾:思想方面最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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