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脸改变的命运
2017/5/17 21:00:49周莞 腰线
“听说,showgirl面试,5分女一天1000,6分小网红级别,一天3000;7分女,一天8000。数字准吗?”我说。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凤姐站台,一天绝对不止8000。”K同学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不屑得瞥了我一眼:“什么5分6分7分啊?”
在这个一切都被标上价码交易的时代,向一个拥有工作室的独立摄影师咨询颜值的标价,足够合理:“颜值能换钱吗?能换多少?”
时针指向17时,车子在蜿蜒向钱塘江的时代大道上,曲折的排成一条长长的队列。
这里是杭州,这里是电商之都,这里是网红温室,这里是颜值变现的圣域。
这里不会有老去的生命。
社交关系是不平等的,
永远都是一些人追随另一些人
输12
2012年夏天,有个24岁的姑娘死在睡梦中。她的婚礼,原本定在3个月后。
她死后,才有了自己的百度百科:艾珺,淘宝店主,浙江杭州人。
她人生中所发的最后一条微博,是她800多条微博中最热闹的一条,点满了蜡烛。时隔5年,这里有了7万个评论,成了很多人的剧场和秋千,他们要这个一直在深夜研究着自家衣服吊牌的姑娘,陪着自己,说爱情,说错过,说被辜负的人生。
很多人走了很多人又回来,舍不得她。
可惜,她过往那些直播生活的微博,依然像发出的时候一样,冷冷清清。艾珺是漂亮的,但没有漂亮到,发个自拍就有数百回应。
艾珺夜夜无眠,忙着备货、上新、发货、售后……辛苦奋斗了两年半,信誉不过四颗钻,淹没在百万卖家的淘宝天猫里面,看不见水花。
死亡和殉葬,是她唯一的故事。她就死在上新的前夜。
同一个杭州,每个人的际遇,又那么不同。淘宝属于用颜值成功变现的人,曾经。
2016年,我采访的一个姑娘,从一个月薪2000的小护士,到自有品牌皇冠店店主、微博大V,只用了3年。
她是日系杂志上精致的萝莉系洋娃娃:脸就一个苹果大小,腿纤细的不盈一握,双眼皮完美得超过整容手术作品。她是个镜头前的精灵:几秒钟内她微微嘟起嘴唇撒娇,几秒钟后,大眼睛又眨得如同里面有万千秘密。
关于自己怎么拍最美,她了然。关于让无数电商狗们痛心疾首的直通车、钻展、搜索引擎优化……等等,以及服装生产和销售的种种概念,她一无所知。问到细节处,她扑闪着美丽的大眼睛对我说:“对不起,我的表达能力不是太好……”
那又怎样呢,这个时代最稀缺的关注和流量,她全都拥有。社交关系是不平等的,永远都是一些人追随另一些人,渴望着关注美女,以及美女们一举一动的人实在太多。
2013年,她在二线城市的社区卫生服务站的药房当护士,月薪2000,为了淘宝C店一套图片拍摄几百块钱的工作,她坐四个小时长途汽车来到杭州,拍完之后再花四个小时回去。不拍图片的时候,她会在夜市摆地摊。
2016年,200多条微博就让她在微博上有38万粉丝,给粉丝们录个视频看看动物园里的河马,就有上千个回应。她穿过的衣服,件件大卖。
她成了网红,皇冠店铺店主——服装公司和她合开了一家店,公司负责供应链,她负责刷脸和挑款。整个世界,甚至她自己,无暇去想,命运赠送她的礼物,暗中标上的价格,到底是多少。
如果艾珺也有一张苹果大小的脸,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眸子,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的工作室里有金属框的穿衣镜,地毯,软和的布艺沙发,有一排排衣架,挂着T恤、披肩、破洞牛仔裤和各种包包。距离她工作室几百米,就是她店铺的仓库,里面是堆积如山的粉红色包装盒。再后面,是临时加工一些衣服的生产线,听得见缝纫机的轰鸣声,有很多穿着围裙的女工穿梭其间,一样年轻,她们和她,两种命运,在这个空间里时常擦肩而过。
输入
我们都不懂
颜值换钱
一直就是少数人的游戏
这里是杭州,滨江。
在她工作室附近的几公里以内,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电商园区,这里有网红电商的金字塔:2016年一个人卖了2个亿的张大奕,王思聪的绯闻女友雪梨,她们站在塔尖的样子,被键盘前的你我羡慕,膜拜。
可是,有多少人知道,淘宝的流量成本3年能涨6倍,网红电商的流量源头微博,也在2017年加速拧紧了水龙头。所谓头号网红电商孵化公司如涵2016年的收入中,头牌张大奕占了一半。其他人的前途,遥遥无期。
一个张大奕,是天时地利的幸运,“孵化无数个张大奕”也只是野心勃勃的老板,讲给资本听的童话故事。击鼓传花,资本再把它讲给键盘前的你我。
我们都不懂,用颜值换钱,一直就是少数人的游戏。
这里是杭州。
更多更多,同样很美又美的不同的女孩子卧在金字塔基,夜夜无眠,听到旺旺上一个客户问询的提示音,就热血沸腾。
更多更多,为了一套图片,穿着羽绒服在杭州的酷暑天里笑靥如花面对镜头的美貌姑娘,发着高烧,想到的是,明天会不会有比我更年轻貌美的姑娘,替代我。
还有更多面貌模糊,一样憧憬着改变命运的人,客服、运营、美工、文案。
还有永远不会老去的,艾珺。
富人依靠科技,得以轻松拿钱换颜值。
而穷人无法依靠科技,获得金钱,资源和地位。
输12
“颜值决定着你拥有什么样的世界,就好像地理情况,决定了一个民族的命运一样……”我说,比如一个段子说“当你是个胖子,忧郁、文艺、哀伤就统统不适合你了,你就只能做一个逗比。”
K同学不置可否,把手机递给我,我看到两张照片,照片上的一个姑娘,尖脸,宽宽的双眼皮,雪白无瑕疵的皮肤,高挺的鼻梁和翘起的下巴,充满了混血气质;另一张照片上的姑娘,微微偏黄的肤色,小巧清秀的眉目,怎么看都是纯粹的汉族人。
“她很瘦,皮肤非常白,胸非常非常大。”K同学说,这两张照片都是他所知道的一位女主播。女主播名校毕业,她的中产父母高瞻远瞩,她在大学期间就在一点点的整形,在毕业之前就完成了换脸工程,成功进入知名电视台。
“容貌是基因,整容就是给基因开外挂,虽然危险,但是富贵险中求啊。”我说。
颜值、体力、智商,是穷人逆袭唯三的武器。阶层固化的重灾区拉丁美洲,盛产超模、世界小姐、超级球星,也就只盛产这些人。
如果阶层固化是每一个民族每一个社会的魔咒,整容工业发展,科技改变命运。对穷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认为,是坏事。
在颜值无法改变的时代,穷人靠着美貌如花可能麻雀变凤凰。如今,整容工业在过去几十年中一日千里:曾经一定会留疤痕的项目,现在可以做到没有疤痕;曾经会让女人丢掉半条命的隆胸、吸脂手术,现在可以做到绝对安全。
依靠科技,富人得以轻松拿钱换来颜值。而穷人无法依靠科技,获得金钱,资源和地位。穷人想着拿颜值去换钱,面对的是有高瞻远瞩父母,名校毕业,年纪轻轻就换脸成功的强悍对手。
寒门难出贵子,寒门美女一样难出头了。
输入
美貌是一张好牌
却不是王炸
我本以为,K同学也会如网上诸多键盘侠一般,痛斥整容是人生的作弊,但是我错了。他不反对整容,他只觉得美色是毒苹果,腐蚀的,是三件武器中的智商。
K同学说,女主播大学期间是班花,追求者已然很多,现在她追求者又多了好几倍,长长的名单中,从以前的同学、同事,变成了土豪们或者土豪们的儿子们。
“一个刚毕业的姑娘,被钱、车、奢侈品、红酒、晚宴……这些东西团团围住,也许就此放弃自己的事业。如果她不换脸,她或许可以好好奋斗成为一个很牛的主持人,嫁给一个灵魂伴侣。”
K同学没有见过知乎上那些“比你有钱还比你聪明比你勤奋”的富二代。土豪、富二代,他贴的标签是:出入夜总会、左拥右抱,一场牌局输掉几万块不眨眼的人。K同学觉得,他们无非用金钱购买美色,用金屋豢养美人。他没有说,但是,我猜他的心中一定存在一个“男人挑选妻子的品味”的鄙视链,在那里,灵魂伴侣在顶端。
“爱情可能随时消失,但是只要有钱,只要LV公司不倒闭,我就可以供应给我的爱人。 ”我想起了《失恋33天》中,土豪魏依然的台词。一个像魏依然那样有钱,却缺乏灵魂交流时间的土豪男,虽然站在不少“精英男”鄙视链的底端,却站在当下婚恋食物链顶端,万众瞩目。
那么,问题来了,Hold住有钱的男人需要几个步骤?
如果K同学手机里的女主播,没有高瞻远瞩的爹妈,没有名校学历,没有进入电视台成为女主播,而是成了一个小护士,然后大概率会因为小有姿色被发掘去给淘宝店拍照片,从家乡到杭州坐4小时长途车。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网红,店铺能做多久,熬夜要熬多久。这样的姑娘,就是K同学嘴里,土豪用金屋豢养的美人,土豪会求爱,但未必会求婚。
铁打的王思聪公子身边,是流水的网红。
换了一张脸之后,女主播身边围满了求婚的土豪,首先因为,她有着中产家境,还是高学历女主播,这时候,颜值才发出了金灿灿的光芒。
当然了,如K同学所说,如果她不整形,不吸引土豪,一个高学历女主播,拼搏事业的起点,是9成淘宝小店主不能比的。
美貌是一张好牌,却不是王炸,如果不组合“好爹”“智商”、“情商”、“意志力”……等等其他好牌一起打出去,不仅没法稳稳赢到终局,还有极大概率翻车。
相反,如果有了“好爹”、“智商”、“情商”、“意志力”这些牌中的两张,即便没有“美貌”,也不会输的太惨。
空白
5分小清秀嫁经济适用男
6分小班花嫁小精英
7分校花嫁富二代
输入
当我们终于下了四桥,走上中河高架,时针已经指向了17时40分。
钱塘江北岸的灯火,明显比滨江更加绚烂五光十色,我向窗外的公交站牌一瞥,看到的广告牌和萧山机场行李转盘旁边的一模一样:xxxx整形医院。这家医院也许相当厉害,我所看到的是,3年以来,只有这块广告牌在机场岿然不动——当然,这里是不老的杭州,是颜值变现的圣域。
不止杭州,医美,整形,无论在任何城市这都已经是大宗生意,相关的几个app都已经获得了不菲的融资,颜值经济,是一个长长的产业链。
此刻我脑中首先想到的是阿朱,这个《天龙八部》中第一男主角萧峰的爱侣。她擅易容,书中曾写道,她“在他脸上涂些面粉,加高鼻子,又使他面颊较为丰腴,再提笔改画眉毛、眼眶,化装已毕”,就将段誉易容成慕容复的模样,而须臾之刻,她也将自己易容成萧峰的模样。然后,两人一起从西夏人手里,搭救了丐帮众人。
如果当今世上真的有如此神奇的易容术,人人皆可为帅哥美女,那么,颜值经济学还会存在吗?因颜值而形成的命运分岔路还会存在吗?
情感专家们按照3分4分5分6分给姑娘小伙子们打分,5分小清秀嫁经济适用男,6分小班花嫁小精英,7分校花嫁富二代。“颜值高的可以换钱”,这些公理,是否还会存在?
科技改变世界,也许未来,爱你就能随时变成你。但是,一个人,真的可以轻易变成另外一个人?
下了中河高架,车子终于开上文三路,车流不再拥挤,灯火愈发显得短暂,我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故事的终局呢?为了帮助心爱的男人复仇,阿朱易容成白世镜的模样,从蛇蝎心肠的马夫人嘴里得悉,萧峰最大的仇人是她自己的父亲。但是,她选择易容成父亲的模样,生生接下萧峰一掌。
当时,“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之间,河边一株大树给雷打中,喀喇喇的倒将下来。他二人于身外之物全没注意,虽处天地巨变之际,也如浑然不觉。”
她还是没能反抗自己的命运。
END
编辑|周莞
图|来源于网络
打赏图也做好了~
腰 线
女作家,女记者,女猎头
与你分享职场、情感、时尚、品味的学习笔记
http://weixin.100md.com
返回 腰线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