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17岁开始画梦,到现在画了有一千个以上 | 李洋 一席第697位讲者
2019/5/24 22:10:21李洋 一席

    

     李洋,艺术家。

     我很敬佩那些在艺术领域里走在时代最前线的人,他们在直面现实与人生。比如贾樟柯、娄烨、刘小东,他们用艺术来表达社会的真实,我觉得他们都是勇敢的人。但是我们这种比较软弱的、内向的人,我们还可以画梦。我觉得这是另一种记录,另一种现实。

    

     画梦

     大家好,我是李洋,我还给自己起了另外一个名字,叫李洋画梦。我从17岁,就是1992年的时候开始画梦,一直到今年已经29年了。在这期间我用文字记录的梦境有六千多个,用各种方式画出来的有一千个以上。

     有的朋友可能会问,你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略显奇怪的工作呢?我想如果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话,我们人类大体上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平均每天晚上会做四到六个梦。

     但是有人觉得自己没做梦,是因为我们大部分都忘记了。这样加下来的话,其实我们一生中有十五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梦里度过的。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发明出所谓的梦境照相机,那么我想画梦可能仍然有它的某种意义。

     我更想跟大家分享的是我个人画梦的历程。这张图是我开始画梦的那一年,唯一的一张照片,我给画下来了。一个土土的中学生,很木讷很内向,走到大街上平淡无奇。

    

     可是在睡着了之后,无数的梦纷至沓来。有的时候它们在我白天做功课时也会找到我,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就想起这些事情。我想我干脆把它记下来吧。

    

     这是我最早记录梦的本子,是一个小小的非常破旧的本子。

    

     我可以给大家看一下内页,不好意思,写得非常凌乱和潦草,像个密码本,只有我自己认得。我给大家念几个。注意这个,还编着号:248,鳄鱼和狼的大逃亡;281,午夜的月亮船。

    

     这个阶段还是非常潦草的一个记录。但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每年用不同的本子一直在写梦的日记。到了这两年,我发现可以用电子化的方式,讯飞,醒来之后直接语音录入,就更加方便。

    

     我们都知道一个词:痴人说梦。有时候我觉得梦里出现的意境让我好感动,很想跟别人分享。但是跟别人讲述我的梦的时候,我口才不好,说多了大家通常显现出一种厌烦。

     我想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后来有一天特别奇妙,我在我们地方的小报上看到了一幅画。这幅画是比利时著名的超现实主义大师保罗·德尔沃的作品,他也是我知道的在世活的最长的艺术家,活了97岁,1994年才去世。

    

     这个就是那幅画《进入城市》,当时我看到特别感动。其实重点不是在这个裸女身上,主要是远处的地平线。我觉得他居然把我梦里感觉到的那个东西给画出来了,这让我很受触动。

    

     我再一查资料才知道,其实早在上世纪30年代,现代主义里面就已经出现了一个艺术流派,叫超现实主义,就声称是一个画梦的艺术流派。这个事情极大地启发了我,我说那我也可以试试。

     这是我画的第一张。

    

     德尔沃那个叫《进入城市》,我这个叫《走出城市》。梦里这个男主角就是我,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鱼的脊骨,好像有一种壮怀激烈的感觉,从城市的深处走出来。当时我迷恋的是崔健的摇滚乐,欣赏的绘画主要是鲁迅先生所倡导的表现主义的木刻,所以这个画里带上了那种痕迹。

     其实这张画画完之后我非常失望,我觉得它只把我梦里面所感觉到的很小一部分东西传达出来了。但是我那个时候就劝自己说,没有关系的,你只要一开始能把梦里30%的感觉给抓住,以后慢慢地会越来越丰满。这幅画我没有丢掉,一直留到了现在。

     那个时候是青春期,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少有点抑郁或者躁郁的倾向。反正每次下午上文化课的时候,我整个人就陷入一种忧愁当中。

     我解决的办法就是拿一个本子假装做笔记,实际上在默默地画梦,然后很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我觉得忧愁随着笔尖一点一点流到纸上了。这幅画非常潦草,非常混乱,可是它对我来说是一个自我治疗的秘密方法。

    

     后来我把它画成了一幅大画。这是个暴雨来临的现场,乌云中有一个巨大的纯白色的女性在舞蹈。

    

     这个画可能符合我们很多人青春期时候的心境,那种狂躁的、激动的、不安的,再加上爆棚的荷尔蒙。最下面这个人就是我,我打开门,目睹了这一切。可惜这幅画已经丢掉了。

     我那个时候已经是所谓的美术生了,不过我文化课成绩还可以。美术高考它更多的是教我们一种技法,而且要进行大量重复性的练习。它关注的是一套方法,怎么去应试,但它也有它的价值。

     可问题是,它不关心我们内心的经验是如何的。当时天天重复这样大剂量的训练,我有点扛不住了。我觉得不行,我得画一点自己的画。

     那个时候开始画油画,技法也不是很完善。在梦里我是一个小孩,加入了一个流浪演艺队,就像贾樟柯的《站台》里那种。队伍经过了我以前生活的街区,叫黑土巷。整个街区都燃烧起来了,通天大火,在火中好像有一只大鸟在蒸腾。就是这样一个感觉。

    

     其实我画梦这么长时间,有时候我在思考画梦到底有没有用?它的价值在哪?我自己也很好奇,如果我一直画梦,画到我还能拿得动笔的最后一刻,所有这些梦的资料留下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面貌呢?

     不过也可能这个事情到最后被证明完全没有意义,浪费时间。但是我至少也能给后来者提供一个引以为戒的例子,那是另一种价值。

     因为我画的梦非常多,我不满足于只把梦里的激情呈现出来,我希望对它们进行整理。首先整理的是两部分,童年梦和少年梦,我先给大家看看我的童年梦。

     这一幅画的是我当时的生活环境,前面是爷爷奶奶的家,后面是外公外婆的家,楼房和平房。我觉得它们是革命的家,传统的家。

    

     童年我能回忆起来的梦大概有十几个。这个梦很特别,当时奶奶家的空间很小,好像才二十多平米,爷爷奶奶、姑姑叔叔一大家子人都挤在里面,所以要用帘子来分割睡眠空间。帘子上有个大雁。

    

     有一天我二姑跟我说,这个帘子是秘密的时空通道,把你裹进去你就到姥姥家了。她把我裹进去之后,那一瞬间我好像被催眠了似的,双脚很真实地踏在姥姥家的地砖上,姥姥很亲切地跟我打招呼,然后她再一打开帘子我就又回来了。

     我到现在为止,始终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梦里的记忆。所以我觉得童年梦有一个特点,就是梦幻不分。小孩嘛,他有时候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的。

     还有非常多印象强烈的梦。比如这一部分是关于动物的梦,其实从画面上直观地看是有点恐怖的,是噩梦的那种感觉。

    

     不过也有美妙的经验。这是在一个非常非常深的夜里,整个空气好像是清亮透明的,一只猫在和一朵水仙花玩耍。

    

     后来我想这个梦是有现实根源的,左边这个水仙花是我姥爷用吹塑纸做的一个家具上的装饰,而我奶奶会做小的民间手工艺品,用泥捏一些小猫。在梦里好像这两个事物变活了,而且它们在一起玩,我觉得可能是小孩子想把父亲家族和母亲家族的经验整合在一起。

     关于童年的梦其实蛮多的,不能一一给大家介绍。我试着把它们组织在一起,从黄昏到清晨,关于野兽的部分,关于鸟类的体验,还有关于死亡的记忆等等,它好像自然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架构的图像。

    

     接下来给大家看看少年时代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我当时印象很深的一个梦,一个巨大的山峰,红色的部分是枫树,如火的枫树,右边是翠绿的松柏,在山峰的环抱中是一个带有未来感的神秘建筑。

    

     这个梦让我感到很震撼,当时百思不解,直到前两年我脑洞一开,我觉得它们可能象征了我的爸爸和妈妈。我妈妈是一个很要强的人,非常热烈,她常常说自己是火象的性格。我爸爸正好相反,他性格温和内向,又比较有包容力、忍耐力。

    

     他们从性格到阶级出身,都是很不同的。我觉得那座山很像是他们两个人,虽然如此不同,还是努力地想融合在一起。我觉得中间这个就是被他们保护着的我。

     那时候我父母的工作生活其实蛮辛苦的,每天六点半就被逼着起床,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我当时就想,以后绝对不要过他们这样的生活。

     这是跟母亲有关的一个梦,她在工人文化宫工作,那里有很多电影海报,有《大众电影》上漂亮的女演员。然后在我的梦里就出现这样一个情景,深夜里,母亲工作的单位有一个泳池,里面有好多美丽的阿姨在游泳。边上站着的是我,简直是心潮澎湃,但是我不敢跳下去。

    

     这个是父亲工作的地方,一个铁路工厂,我白天去他那边吃饭。晚上梦里会出现火车、铁路、煤炭,我在那个环境里漫游,经常这样。

    

     到了90年代初,我们搬离了之前跟爷爷奶奶合住的院子,到了附近的小东门铁路工人宿舍区,这种宿舍区可能遍布全国各地。

    

     这个是我根据回忆画的。当时的房子也很小,可能不到三十平米,厕所是两家共用的,爸妈住一屋,我就住客厅,最早的时候还要用烧煤的炉子。但是墙上永远挂着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放眼全球。

    

     在这样的环境里会做什么样的梦呢?有时候真的会梦到自己会飞,围绕着这个院子,从黑夜到白天,从东边到西边,从地上到地下。

    

     上中学的时候学校就离家比较远了,这个是我,每天要骑着自行车走很远的路去上学。

    

     我当时印象最深的是这个梦,我先说说它的缘起。当时我多少有点社会不适应,不太会说话,不会为人处事。这样一个小孩在我们那种环境里免不了会挨打。有一天下午,我又因为做错了事情被同学打了一顿。我当时心情很低落,回了家。其实有的时候一个孩子融入社会的过程真的蛮艰难的。

     那天我很灰心丧气,就睡着了。梦里忽然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杉树,就是中间的这个,大杉树里有非常多闪闪发光的生物。我整个人醒来之后像满血复活了似的,好像那个大杉树在给我充电,我一下就重拾了对生活的信心。

    

     后来很多年以后我看荣格关于梦的理论,他说儿童在成长中比较艰难的时期,集体无意识会显现一个强烈的原型。不知道是不是跟我这样一种经验有关。你们说它是阿Q精神也好,是什么也好,梦真的帮我度过了一个很痛苦的社会化时期。

    

     梦里面还出现了不同的人物角色。这个就是我18岁之前的梦里,我能回忆起来的所有的女性。有少女,好像我的初恋也是在梦里发生的,到成年的女性,到比较强势的女性,到老年的女性,甚至女性所遭受的一些痛苦,很奇怪,这些都出现在我的梦里。

    

     这是我梦到的一个女孩,算是标准意义上的梦中情人吧。当时她骑着一个小摩托,我骑着自行车想追她,怎么也追不上。后来几年关于她的梦反复出现,也困扰了我蛮长时间的。

    

     这是一个老大娘,特别有力,她每天都要背客人过火烧山。大家过不去,只有她能背得过去。小时候是我的奶奶看着我,带我去买菜、做家务,她永远给我一个很强有力的印象。她现在90多岁,已经非常衰老了,但是她这种印象永远留在我的梦里。

    

     再有男人也出现了,这个叫《垃圾国王与他的王妃》。这个垃圾站专门收集各种各样的纸质垃圾,有文件、包装纸,可是垃圾国王和他的王妃非常快乐地生活在里面,生活得热火朝天。

    

     也有很多男性形象出现在我的梦里,从小孩、少年到摇滚青年,到三人行必有吾师,到街头混混,到革命者、商人,还有领导干部、艺术大师等等。各种各样的角色,好像在梦里面演了一遍似的。

    

     我也觉得很奇妙,甚至梦里还出现了一个外星人。他整个的头颅是由蚊子组成的,他还特别擅于演奏我们地球上的乐器,以至于大家都跑去采访他。

    

     除了这种比较具象的以外,还有一类更抽象的梦境,我觉得它好像指向了自然的元素。比如关于水的梦,有沉没的梦,有打捞的梦。

    

     还有关于火的梦,我那个时代跟福建唯一的关联可能就是我父亲在福建当过兵,可是很奇怪,我梦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宗教,叫闽教。有一个仪式是男人要在火堆里面舞蹈,特别壮观。很多年之后我发现,还真的有一种叫跳火墩的仪式,人们举着神像从火里跳出来。

    

     这一组是关于山的梦,各种各样的山。大家可以看到这些山画得比较写实。其实很多梦我并不是只画一遍,过了很多年之后我会反复地画。

    

     后来我就展开联想了,那么多山的梦,会不会有一个山神在操纵着它,影响着它,所以这是换了一个方式在画梦。

    

     今年我又把这个山画了一遍,同样是刚才那些山里面的形象,我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并且用了特别多强烈色彩的元素,这个面貌就又不一样了。

    

     这是关于树的梦。

    

     这是关于动物的梦。我发现动物的梦好像特别多,而且梦里的动物种类还特齐全。从鱼类到两栖类、爬行类、哺乳类、鸟类,还有灭绝的恐龙,好像整个进化树全在梦里头了。

    

     所以我有时候忍不住会联想,为什么我们日无所思却夜有所梦呢?动物远离我们的都市生活,可是它为什么出现在了我们的梦里呢?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如同古老的萨满文化所说,它们虽然远离了我们,但它们的精魂还在。

    

     这种动物的精神好像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星球,时时在给我们发射信号,告诉我们说,你们不要忘了我们,其实我们跟你们还是有联系的。

     比如说高空中的大鱼,非常宏伟。

    

     也有比较残酷的恐龙屠宰场,我们像在屠宰牛一样地在屠宰恐龙。

    

     或者有一些海洋里来的动物,远离了它们的家园,在北方内地城市被发现了。

    

     还有一类梦我觉得比较有意思,就是所谓的清明梦,也就是在梦里你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个就是我的清明梦,在梦里的时候我还试图把它画出来。有的朋友可能听说过中国80年代有一个85新潮美术,全国各地都有一批前卫的艺术青年做一些艺术活动。我在的山西太原有宋氏兄弟,他们做了一个火烧自行车的行为艺术。当时小孩看不懂,但是觉得很震撼。它也出现在梦里了,变成一堆少年在烧自行车。

    

     而另一类梦我觉得充满哲学色彩。中间是我和我的同伴,我们进入一个通道里探险,这个通道由无数的房间组成,每个房间代表一种文化。第一个门就是西藏文化,第二个是哥特文化,再往后是伊斯兰文化,无穷无尽。我们一直走,遇到一个粗糙的石碑,它告诉我们这个通道是没有尽头的,你还要往前走吗?我们当时的选择是继续往前走。

    

     这是整个少年时期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梦,少年英雄收集站。中科院有一个项目,专门收集全国各地少年英雄们的活性的灵魂基因样本。反正梦里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总之是一个宝贵的民族财富。

     可是问题来了,什么是少年英雄?两派科学家争论不休。一类人说少年英雄当然是三好学生,特别优秀的,得过奖的,见义勇为的。

     还有一类科学家说,那不一定,也许这个少年默默无闻,可是他在某方面用心很深,有独特的天赋,或者他对身边的人有深刻的爱,这种人难道不是少年英雄吗?最后争论的结果就是把两类人的基因都放到存储器当中。

     可是有一天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基因存储器泄露了。我们得到消息赶到现场,发现所有的基因样本都逃逸出来,在城市里形成了一片纪念碑林,每一个小灵魂都长成了一个纪念碑。

    

     我太喜欢这个梦了,所以我对它展开了演绎。这也是很多文学艺术工作者的创作方法,可能受到梦的启发来创作一个小说,创作一个剧本。

     这个就是我的想象。他被装在一个梦的带子里开始做梦,到了中科院。

    

     这是实验室。

    

     这是分析少年英雄的文本。给少年英雄规定一种气味,所以里面有鼻子。

    

     然后派出探测器、采集器,终于采到了少年英雄的样本。

    

     把它送回来后再输入到存储器里。我联想了一整套的过程。

    

     其实很多身边的人都担心我,每天这么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画怪怪的画。我知道我需要为画梦找一个理由,找一个保护。我就想到了艺术。

     正好我的梦里出现了一所神秘的美术学院,这个美术学院生产一种颜料,叫形而上学黄,好有意思。这就给了我鼓励和信心,我要考中央美术学院,一旦考上了,我就获得了一个可以画梦的合法的理由和外衣了,它会给我支持。

    

     我最后还真考上了。有一次在校园里有朋友问我,李洋,你平时画什么?你关心什么问题?我说我画梦。他就说那你知道达利吗?

     达利当然是创造了一个非常伟大的经典,但他所谓的画梦可能给我们形成了一种刻板印象。有多少人每天或者经常性地会梦到这种东西呢?反正我是不经常。

    

     我觉得梦远不止如此,我的感觉,我们不能被一些画派规定了探索的脚步。

     后来我发现除了达利之外还有荣格,他有一本《红书》,这两年在国内刚刚出版,我相信其中有一些画的是他真实的梦境。

    

     还有荣格的追随者费里尼,意大利的大导演,他是我知道的世界上画梦时间最长的人。他画了三十多年,用图文的方式记录自己的梦。

    

     我所有的少年梦经过不断整理之后,形成了这样一个系统。中间这个还是我,看上去平凡无奇的我。所以这幅图好像在提醒我们说,你别看那个小孩看上去简简单单的,指不定他心里在想什么呢,他内心可能有一幅非常广阔的图景。

    

     其实考上中央美院之后,反而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自由。那个时候我梦到一只南方的海鸥落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它很好奇,它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这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河蚌,周围是工业环境,我着急地到处给它找住处。

    

     还有当时对于城市的感受,几座大山全部被住宅区占满了,特别像咱们今天的回龙观。

    

     我姑姑去世得很早,我刚刚考上美术学院她就去世了。当时我很伤心,就梦到了一个情景,我们造了一个太空棺材,可以把她的骨灰送到太空上。

    

     这是受了当时一个新闻的影响。国外发明了一种技术,就是用卫星把亲人的骨灰送到天上去,之后你仰望星空就是怀念他了。我在梦里栩栩如生地把这个事演了一遍。

     到我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大概2001年左右,当时中国兴起了传统文化复兴运动,比如读经等等。我之前一直深受现代主义的浸染,突然发现还有这么一块东西,就觉得非常好奇。

    

     《诗经》是我们中国古老的诗歌总集,我发现有时候梦里出现的某种意境和《诗经》好像很搭。这首诗《东山》讲的是一个战争后归来的战士,他回到家之后发现他的家已经成动物的窝了。

    

     我刚好在一个梦里也梦到,一个山里的房子,同时也是很多动物的家。

    

     到最后很极端,我连油画丙烯这些东西都不要了,我就要用中国传统的水墨去画梦。这个梦很有意思。所有的外国人都疯了,在一个中央公园里。你看那个时候我的心态。

    

     当所有的热潮过去之后,我又回复到了相对平静的状态。那个时候我开始在中央美术美院任教,平时真正能够讨论这些问题的人并不多,我常常感觉自己是一个人在孤独地探索。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画风也变得比较朴素。

    

     直到这两年形势有了一些变化。我是70后,我发现很多80后、90后甚至00后,他们公开地在网络上记录梦境,讨论梦境,很多人开始对我的工作产生了兴趣。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我把很多年以来分散在各处的梦集中在一个现实的空间里。我想知道如果把梦这种缥缈的东西落实到现实里,是一种什么感觉。我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梦研究所。

    

     大家可能都听说过英国的大画家大卫·霍克尼,他都80多岁了还是在创新,他现在用iPad画画。他认为在iPad上画画本质上是在一块玻璃上画画。

     我也用iPad画画,但是我理解的用iPad画画是在用光来画画。我们要看到我们内在的世界,用向内的眼睛看到我们的梦,好像内在也有一种光源,我觉得iPad的光似乎是一种象征。

    

     今天早上我妻子给我说了一段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当我给你讲述我的梦的时候,你可能会忘记它,但是当我带你进入我的梦时,我的梦也会成为你的梦。

     所以我今年发起了一个活动,每天画一个曾经的梦。然后我会提问:你梦到过路灯吗?你梦到过桥吗?你梦到过猴子吗?放到豆瓣、微博等等,还真的有好多朋友来回应我。我用这个方式勾起了大家梦的回忆,这个层次上梦好像变成了一种交流手段。

    

    

     看了这么多我的画,大家可能会感觉我的画风不太统一。如果从传统的角度讲,画风不统一对艺术家来说是个致命伤,会影响他的市场,影响他的方方面面。

     我曾经为这个事焦虑了很多年。可是去年开始我不焦虑了,我突然意识到,一个画画的人,或者是一个做艺术的人,未必非得需要用风格来统一自己的工作啊。

     画梦可以理解成是持续了二十多年的一个行为,一个行动,或者是一个观念。这样想的话我就不焦虑了。而且风格为什么会变?方式为什么会变?因为梦是难以琢磨的,梦总是在变,我用不同的方式去接近不同的梦。

     所以这幅图其实就是我做老师的时候,我对画梦问题的思考。大家可以看到,用各种各样的不同风格的方式去画梦,就是想要去无限地接近它的真实。

    

     有些朋友知道我画梦之后,也会请我帮他们画梦。这个女孩在网上跟我说,她和男朋友感情特别好,可惜是异地恋,她犹豫要不要分手,怕将来不方便在一起。她就想请我画一个她的梦送给男朋友,作为分手的礼物。

     梦的内容是男朋友在照顾生病的她,可是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说你快离开他。他就拿着手机越走越远,怎么叫也叫不回来。我就画了这幅画送给她。一年多以后,她又给我发了一个邮件,说他们现在结婚了,很幸福地在一起。我就觉得这是好奇妙的一个事情。

    

     我也开设了一门课程,叫超现实方式绘画解析与创作。但其实不仅仅是梦,梦是个原点,有关于幻想的,关于冥想的,关于想象力的。

     这是一个国画系的学生,她的梦里老是出现巨大的生物,她很害怕。其实有的时候我们把我们的恐惧画出来,本身就是在为恐惧的事物命名,我们能够掌控它了。

    

     这个同学画的是一个路线图,他的画里产生了时间感,他用虚线来表示这个梦的过程,一直到它醒来,你看这里面有足迹。所以梦要怎么画,其实方法是不一而足的。

    

     这位同学用九幅图处理了他的同一个梦,像电影脚本一样,产生了一个连续的过程。

    

     其实今天当代中国兴起了一个新的写作历史的方式,从过去的官修史书到现在很多人开始自己写历史,我想这是一种进步。

     我们还有了画出来的历史,比如特别精彩的《平如美棠》,是以个人视角画出来的历史。那我进一步地想,我们内心的激情也好,我们内心的梦也好,如果画出来,它们有没有可能构成社会集体历史的另一个方面呢?

     因为我觉得梦里面其实包含了很多真实,现实中被我们忽视的真相。很多集体的记忆,共同的压抑,这些止不住地会在梦里显现。一个人就算再唯物,他也会做梦。

     我很敬佩那些在艺术领域里走在时代最前线的人,他们在直面现实与人生。比如贾樟柯、娄烨、刘小东,他们用艺术来表达社会的真实,我觉得他们都是勇敢的人。但是我们这种比较软弱的、内向的人,我们还可以画梦。我觉得这是另一种记录,另一种现实。

    

     我画梦的工作,我觉得一方面是画给自己,一方面我也希望它能形成某种呼唤,让更多的人关心我们梦里发生的事情。

     我今天就讲到这里,祝大家好梦,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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