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生死未卜,是我们的过错造成的……
2016/9/30 医学界

    

     写在前面:小编问我"你能不能写一写,如何能成为一个合格的ICU主任?"我自己是在懵逼中仓猝上阵的菜鸟,全无经验可言。所说的并不具备说服力,不过,我会讲讲自己的故事。也许你可以了解,ICU医生的强健心脏是如何长成的。

     作者:殳儆

     来源:“医学界”微信号

     2006年。我是一个刚过30岁的ICU主治医师。

     那天早上,和每一个上午一样,及其忙碌高效地处理病人的转科和日常医嘱。正是一天中最混乱忙碌的时刻。

     医生没有完整的休息天,忙完早上这个时间段,我需要去考驾照中最难的那关--移库。

     15床病人宋兰(化名)是前几天手术的一个外科病人,病情稳定了2天以后,可以转往外科了。这类术后病人大多数并没有太大难度,急诊手术后,从手术室出来过度一下,补补液体,稳定循环。

     宋兰的状态已经不错,坐在床上,自己卸下氧气面罩,用纸巾捂着嘴咳痰,咳嗽声非常有力。

     外科术后病人的转科很程式化,整理床铺,液体,管道,整理病历,停医嘱,推床去病房。

     我正在整理病历,护士小莉老远问我:深静脉插管,拔不拔?

     “拔掉!”我头也不回,回答她。手术室带出来的颈内静脉导管,病区的护士经常忘记拔掉,容易感染,不如及早拔掉,用外周静脉。

     过了一会儿,小莉忽然颤栗地大叫一声,吓得我们全体转过头去看。小莉的乳胶手套上全是鲜血,监护仪上一条直线。病人的心跳停了。

     “怎么回事?”脑袋嗡的一声。4个医生一哄而上,冲了过去。七手八脚,开放气道的,心肺复苏的。本能的高效配合象一个战队。

     我单膝跪在床沿上,用身体的重量做心脏按压。老王和小莉开放气道和皮囊辅助呼吸。

     一个照面间,我们已经发现问题:是这根拔掉的静脉导管闯祸了。这哪里是颈静脉导管,分明是穿在颈动脉里的。小莉不知情的情况下没有按住,颈动脉出血汹涌,转瞬间颈部的巨大血肿就压迫了气道。血肿在继续增大,气道严重压迫。

     麻醉科孙主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了可视喉镜冲了过来。宋兰的颈部已经触目惊心地增大了一圈,压迫止血的张医生,蹲了一个马步,二指禅按住出血部位,按得使尽洪荒之力。

     孙麻师用一根小儿的气管插了20分钟,才好不容易插进了严重压迫的气道。我在做的胸外按压,两个人交替,按得背脊湿透。身上处处感觉得到汗滴慢慢淌下。

     一支一支肾上腺素推进去,算不清楚几个循环的按压,混乱了整整45分钟。心电监护上终于恢复了窦性心律。几分钟后,自主循环恢复稳定。

     整组人瘫倒,感觉自己的血都好像从脚底流光了,不知是吓得还是累的。脑细胞完全处于停滞状态。除了按住动脉出血点,按得手发抖的张医生,几个医生一屁股坐倒在床边的踏脚凳上,木着脸对着监护仪上的数字,有点发呆。

     心肺复苏过后,瞳孔并没有回来,肢体没有活动,只有自主循环的恢复。

     我们的老大老王清了清喉咙,干涩地说:我们要去告知一下。我们两相互呆视了片刻。我的天!让人崩溃的告知。

     科室年资最高的医生,必须去干这件最为难的事情:

     告诉家属,这个快转科的病人出状况了,现在生死未卜。这是我们的过错造成的。

     老王谈话前先把办公室桌上的杂物一股脑清掉,免得杯子飞过来砸破脑袋。我坐到他边上,两个人运运气,准备谈话。张医生继续按着出血,监护病人。沈医生从玻璃窗里遥遥看着我们谈话,随时准备给保安打电话,免得我们两个血溅五步。

     恕我不描述这场“告知”。狗血淋头,义愤填膺,恶毒咒骂,大动肝火的对话,晃在眼皮底下的拳头,我们这方无论如何不能辩解,这的确是医疗上的失误,任你伶牙俐齿也得认错。

     尽管没有动手,持续近一个小时的“告知”累得我们两个人好像挨了一顿痛揍。苦涩到极点。

     不过,等我们千辛万苦“告知”完,回过头看宋兰的状况,待在床边的张医生说:瞳孔回来了,刚刚手也动过,颈动脉的出血也止住了。

     总算4个ICU医生的高效复苏,保住了最难保住的脑灌注。

     这时候,我的手机闹钟balabala一阵响,“啊!考试时间到了。”张医生看怪物一样白我一眼:你考移库?

     考不动也得考,脱下汗湿的工作衣,飞奔往考场。上单边桥,绕窨井盖,上坡,侧后方停车……。

     胸外心脏按压了45分钟后的体能,挨了一个小时骂的脑细胞。那是上一个小时的事情,这个小时我必须把移库考过去。

     考完回来再继续看宋兰的状况。ICU内的复苏,证明是高效能的复苏。脑功能在心肺复苏后3个小时内明显好转,病人有醒转的迹象。

     事实已经调查清楚:那天急诊手术,麻醉师就知道导管错放到了动脉里。没有当机立断拔掉,夹闭后送到ICU来。向ICU的值班护士交了班,但是几个班交着交着交丢了。小莉并不知道管子在动脉里。结果发生了惊心动魄的“拔管事件”。

     怎么办?认错呗,团体犯的流程上的差错,也是重大差错,必须有人为这件事负责。

     好在宋兰的状态,在小心的维护下,一天天好转,5天后颈部血肿消退,顺利拔掉了气管插管。智力,神经功能,手术效果都没有受到损害。那天单膝跪在床沿上,死命的按压被事实证明是高效能的。一点也不因为我是个头不足一米六的女性而打折。

     尽管病情在一天天好转,每天的病情告知还是象罪犯在挨批斗。硬着头皮挨各种各样的骂。

     老王和我,孙麻师和周麻师,ICU同麻醉科的4个高年资医生必须为这件事负责。

     扣钱挨骂!3个月白做了。4个医生喝3个月西北风。年终考评不合格。

     宋兰终于痊愈出院;一顿酒喝得我们酩酊大醉,不知是庆祝还是安慰。

     4个背黑锅的“肇事者”也不是太垂头丧气。

     时间总会过去,庆幸没有给宋兰造成永久的伤害,老天给了我们纠正错误的机会。

     老王说:那天没给揍一顿,真谢天谢地。

     我说:45分钟心脏按压,一个小时挨骂,还把移库考过去了,呵呵!

     受的那些气无处释放,有两个月,我们都是口腔溃疡,牙龈脓肿,鼻子上长脓包,舌头冒血泡。浑身每个毛孔都好像在释放毒气。

     不过个人的委屈,计较什么呢?高年资的医生,有义务承担科室的麻烦和重担。改善流程,纠正差错。这是团队中的年长者,必须要尽的义务和责任。

     老王和我相继成为ICU主任,孙麻师和周麻师相继成为麻醉科主任。

     都是在腥风血雨中吓大的,经历千钧一发,狗血淋头,背惯黑锅,维护团队的周全,维护团队的成长,一颗心还能苦中作乐中充满生命力地跳动。估计这样,也够了。

     还有还有,满脸油光,面如土色,两腿发抖的状态下仍有“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定力,把移库考过去。

     敬,一同在煎熬中成长的蓝颜知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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