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例重症肺炎,不考虑ECMO必死无疑?!
2017/7/10 医学界呼吸频道

     CT片上,整个肺从上到下白茫茫的渗出,全是水。

     作者丨殳儆(Shu Jing)

     来源丨"殳儆工作室"微信号

     我是一个ICU医生。

     那个星期天,李医生打我电话的时候,从些微的信息中就能隐隐感觉麻烦的严重性。

     “50岁,干体力活的,在急诊室就气管插管了,大量血性痰,感染性休克,白肺。”

     李医生在电话里描述。从简单几句话里,就能够感觉得到隐忧,意思是:主任,你马上过来,需要你来做最艰难的治疗决策。

     “我马上过来。”青壮年的重症肺炎没有一个是容易的,久经风雨,久经考验,我太知道其中的风险了。

     开车到医院,走进ICU,李医生把化验单指给我看:“甲流通引物阴性,但是你看这生化指标,多脏器功能衰竭得太快了!”肝肾功能,凝血功能指标上一串醒目的红色小箭头。

     “到现在为止进行了些什么治疗?”我看了一眼糟糕到极点的化验指标问。

     “抽了血培养,上了泰能和利奈唑胺,现在在液体复苏,这是急诊室的CT,肺水很多,氧合糟糕。”李医生早已经把病人移入了隔离的单间,高年资的ICU医生经历过SAS,甲流,H7N9的洗礼,对这类来势汹汹的重症肺炎,有深刻的理解,这么厉害的不明病原体,还是先隔离比较保险。

     我看看840呼吸机的参数,呼吸机上已经没有多少余地改善了。住院医生在一边呱啦呱啦把病史报给我听。前后只有三天的发热和腰痛病史,昨晚咳嗽剧烈。

     CT片上,整个肺从上到下白茫茫的渗出,全是水。没有呼吸机的PEEP支撑,他已经溺死在这些水里,即使是现在,氧合已经下到90%的及格线以下。

     片刻间,了解病情,做出判断。病人已经命悬一线,而且存在强烈的治疗矛盾。

     补液,严重致命性肺水肿;不补液,严重的感染性休克不能纠正。

     “好像,不考虑ECMO的话,他已经必死无疑。”我看一眼难掩焦灼神色的李医生。高年资的重症专业医生,在治疗的判断上,接近一致。维持血压的去甲肾上腺素已经用到很大剂量。

     又看了一眼呼吸机和监护仪,盘算ECMO的可能性:前几天一个心肺复苏病人,已经把本市最后一套ECMO管道用掉,如果这个病人再需要上机,必须请省内大医院ICU支持。支持管道连同上机的技术团队。病人这样的危重度,根本没有转院的可能,上机顺利的话,他必须在这里坚持到底。

     我们有成功的先例,但是不管生死,这个过程,都不是易事。心念电转,其实只是一瞬。

     一个壮年人的生命,有逆转的可能,这个事实值得克服所有困难,去费尽口舌地谈话,去走麻烦的流程联系机器,去坚持最困难的治疗。

     我看一眼李医生,看一眼赵医生,长久合作的团队,对于这样的医疗决策无需商榷--“再难也要去争取”

     几个医生立刻分头开工,迎战所有的麻烦。李医生,去向家属告知。这是高难度的谈话,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你不知道能不能联系到ECMO的机器和耗材,不知道上机能不能来得及,不知道上了机器能不能挽住病情象雪崩一样的颓势,所有做的努力,全部象探险。走一步,看一看。没有往回的路,也不能停在原地。

     被突发的重病搞懵的家属,能够理解所有的问题?巨额的医疗费用,极小的生存可能!

     我负责发动所有的关系网,联系ECMO。耗材供应紧张是全省的现状,价值5万多的管道和耗材,连同ECMO团队出诊,能够在当晚就及时赶到吗?主动权完全不在自己手中,还需要一点运气。

     赵医生负责调整病人的状态,做ECMO检查前的种种准备,超声测量,备血,维护血压… …常人很难理解,一个这样的危重病人,需要的人力物力,超过几十个普通病人的工作量和工作压力。

     从下午到深夜,调动所有科室内的精兵强将,调动全部关系网络,尽洪荒之力,去做这件事。

     待到ECMO顺利上机,已经是半夜时分。病人的氧合已经极其糟糕,面色泛出灰暗的紫色。在人工心肺机的辅助下,终于改善了。悬崖边上暂时阻挡死亡的脚步。

     家属一直焦急地等在监护室门口,看到络绎不绝的医生进进出出,抱着大堆耗材的ECMO团队匆匆赶来,奔忙的护士护工,忙碌的场景持续到深夜。

     病人的血压仍然很低,靠快速输液体和大量升压药物维持。奔忙了一天的赵医生说:今晚我在这里看着。--ECMO有复杂繁复的监测和调整过程,的确是需要成熟的ICU医生重点盯防,也只能由科室里最高年资的医生时刻看着了。

     “辛苦了。”监护室门口,病人的妻子对病情已经有了深刻的恐惧感,看见好多从白天一直工作到深夜的医护人员,疲惫地准备回家,轻声对我们说。

     上天,不会每一次都被医生的努力感动。这个病人的病情象疾风骤雨,不给人半点喘息的机会。

     比清晨更早的清晨,我看着密密麻麻的监护记录,查看机器的参数,查看夜间复查的检验结果。所有上班的医生来得都比平时早。愁眉深锁。

     “主任,细菌室报危急值,昨天下午的血培养4瓶,全部长了革兰氏阳性球菌。痰涂片里也是阳性球菌”。值班后双眼泛红的赵医生对我说。

     啊!重症肺炎,很可能是金黄色葡萄球菌入血的感染性休克。抗菌药物和生命支持的手段,已经用到极致,还是不能把生命拉回到仅仅是勉强维持的平衡状态。

     越来越高的乳酸值,CRRT机的持续工作也已经无能为力。所有的指标都在指向治疗的最后崩溃。病人在深度镇静镇痛中,并无太多痛苦。

     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所能做的,所要做的,只能是一点一点让家属接受“即将死亡”这个事实了。

     嚎啕,不相信… …

     “他昨天看病离开家的时候,还能自己走啊!”妻子软倒到监护室门口的地上嚎啕。

     “他前天还能上班的啊!怎么可能啊?!!”儿子顿足捶胸。

     “是的,你说的对,家属和我们医生都已经尽力了,毛病来得太凶险了… … ”我也知道此时的解释根本抵不过一个生命逝去导致的震惊。

     “为什么看不了呢?是不是医院耽误了?”…

     “早点转院是不是就有机会,你们为什么不说呢?”…

     熟悉的场景又开始了,没有参与过整个告知过程的亲属和朋友一到场,疑问和惊讶,就不自觉地变成了对医生声势浩大又理直气壮的声讨。24个小时内,一轮一轮的谈话告知全部归零,因为后来的亲属和朋友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相信。

     我运一运气,让病房里继续做好病人的最后的护理和清理止血。和李医生一起,去家属谈话室,向情绪激动的家属再做从头开始的告知和解释。

     经历过那种场景的医生都知道,那绝不是好受的事情。

     你的好心,你的努力,随着病人的死亡,付出的一切都已经为零。所有病情的不确定,病情本身的快速进展,都成为家属质问和攻击的理由。

     不仅仅是质问病情,被情绪冲昏的人,会经常曲解所有不理解的问题,言语攻击常常只是开始。以往我还经历过汽车封堵医院大门,对我拳脚相加。是,我都经历过,但是再难过,也必须去正面面对,用理解和宽慰的心,对着质问的人群解释所有过程。

     放下所有自身的情绪,去抵受一切后果。

     漫长,而胶着状态的谈话… … 又是地狱般的一天。

     每个ICU主任都经历过那种无奈…农夫被蛇咬伤后的那种无助和绝望… …我不想详加解释和描述……这个结局不算最坏的。

     黄昏的细雨中,我立在窗口,看家属在议论纷纷中离开医院。终于结束了。

     难过和愤懑不光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ICU的几个医生还想对我说什么,我无力地摆摆手,谈话谈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回去休息吧,还有一个刚刚撤机的病人需要用心管好,明天打起精神来,知道吗?!

     赵,李,几个医生看我神情平静,慢慢松弛了精神,一个一个换了工作衣,回去了。持续的高强度工作,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红丝,极度疲倦。

     冷风冷雨中,在冰冷的天台上开一罐啤酒,戴起耳机,听一个百转千折的法语歌。无人处,对天呼出胸中浊气。

     治疗失败的难过涌上来。累得睁不开眼睛,脑子又像无法停转的机器,灼痛疲乏。

     一颗心,需要稳定情绪去应对疑难的治疗;

     稳定应对家属的不解和误解;

     稳定辛苦工作的自己团队成员的情绪;

     继续稳定应对还在治疗中的其他麻烦病人。

     血肉之躯向外抵挡四面八方的压力,向内抵挡涌动和流露出不良情绪。伤心和疲惫,只能在无人处,象无法喷发的熔岩一样,煎熬着自己。坚硬的心,独自消解所有酸痛,磨练出的血泡,最终会变成越来越坚硬的铠甲。

     这艰难的修行,是所有ICU医生在成熟的过程中必需要接受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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