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成长笔记——我和芳姐的故事!
2019/7/20 21:24:47赖旭晟 医学界外科频道
芳姐,还想再见你一面,如果……
第一次见芳姐,是我进修研究生第3个月时。
我身上胆小拘束“畏畏缩缩”的生涩模样,经过2个月外科的磨炼,转为“侃侃而谈”的大将之风。自己管过的病人一个接一个顺利出院,无不对自己表示感谢,内心免不了稍有“膨胀”:以为努力工作,关心病人,就可以处理好医患关系,顺理成章地成为朋友。
但是,一开始接触芳姐,我就遭到当头一棒。
40出头的芳姐在10多年前得了直肠癌,在我们科做的手术:性命无碍,但是因为肿瘤位置很低,肛门保不住,肚子上留了个永久的肠造口。爱美的女性终身带着一个“粪袋”,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但磨难还没有结束,几年后因为造口旁疝又做了一次手术,接着反复发生肠梗阻, 直到这次住院前,肠梗阻没能像以往那样保守治疗成功,不得已动了第三次手术。
第三次手术相当难做,术后出现了小肠瘘, 二次手术修补也无济于事,肠液直接漏到腹腔里,再从切口流出来。整个消化道像年久失修、问题百出的污水管道,这里堵了,那里漏了,麻烦百出。
“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因营养不良,芳姐显得黯淡松弛的皮肤细纹,一褶一缕地向下延伸,总是带着那种厌倦的表情:痛苦、怨恨,还有一点懊悔。
外科对于这种复杂情况只有一个办法——冲洗,把脏东西冲掉,期待组织粘连后把肠子 的破洞补上或者包裹住。于是芳姐的肚子上又多了一根管子,每天3000ml生理盐水冲洗。
我接手芳姐的时候,芳姐住院已经8个多月。换过几个住院医,科里领导私下里告诉我 说芳姐家属肯定要告医院,嘱我一定谨言慎行。
一开始,芳姐情况相对较好,体温不高,能吃能喝,切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除了需要每天冲洗,被拴在病床旁边。她是每天查房事情最少的一个病人,只是基本不给人好脸色。了解情况后,我也就不太在意了。
没过几天,芳姐开始间断夜间低热,白天又完全正常。除了发热时难受一点,其他时候 一切如常,不过她身体症状虽然不重,情绪却越来越差。
经请示领导,抗生素越用越升级,十天半月也没有改善,照旧夜间低热。请感染科会诊,感染科建议再查一下,是不是长期使用抗菌药物后的两重感染,需要做血液的真菌培养和G试验、GM试验——没想到的是,我开出来的医嘱,竟然成了芳姐情绪彻底爆发的导火索。
早上我开过医嘱后就去上手术,年轻的护士也不知道这项检查的套路,结果血抽了,检验科说当天不做。等我全部手术结束下来,已是晚上8点。芳姐的老公经过办公室,看见我顺便过来问我检查的结果。我如实相告,G试验和GM试验的两管血要再抽一次。芳姐的老公没说什么,只是脸色很难看。
过了一会儿, 他又返回来说:“大夫,那两管血的事,你自己和我老婆说一下吧。”
本以为几毫升血的事情,过去解释一下就好,结果芳姐的情绪像火山喷发一样地释放了,在护士台又哭又闹,引得周围病房的陪护和家属纷纷探出头来围观。
“你们是在吸我的血!”
“我得吃下去多少东西才能补得回来?”
“拴在病床旁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天看不到你们几眼,都在手术手术!”
“找你们主任来,找你们院长来!”
1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看着芳姐从失去控制到累瘫在椅子上,她老公也在一旁发泄着不满,我试图解释,最后发现解释毫无意义,对于我这样刚进临床的医生来,根本无法应对。最后,病房里有经验的护理组长把我拉开,我都不知道当天这场“状况”是怎么结束的。
那个晚上我睡在医院值班室,内心无法平静。
我做错了吗?即使不值班,我也经常晚上9点以后才回去,却还要遭受病人谩骂。沮丧得不能自已,但内心何尝不明白,过程中确实有疏漏,确实处理不周。
第二天交班,领导说这是一个潜在纠纷的病人,任何关于她的诊疗及日常交流都应该小心一点,让我继续管着芳姐。
平复一下心情,我决定收拾残局,芳姐彻底成为了我的“VIP”。
为了说服芳姐继续完成检查,我有空就硬着头皮找她去聊聊天,当然她不会太待见我, 但“伸手不打笑人脸”,一来二去之后也就和我说话了。我努力用自己半桶子的外科知识去解释她的情况,也不管她能理解多少,最后她终于答应再抽两管血。
接触多了,我发现芳姐是通情达理且非常可爱的。久病床榻,其实十分寂寥。白天老公 要上班,女儿只有周末才能过来,多数时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无论是谁,只要有个人去陪她说说话,对她而言都是非常大的慰藉。我和她聊天时也顺带给她引流管周围还有切口消毒换药,虽不一定起大作用,但把病人弄干净一些,于人于己总归都看着舒服,于是我很快和她熟络起来。
那两管血的结果也出来了:阴性,不是真菌。我心里放心了。
芳姐那根冲洗的引流管因为时间太长,总是堵塞,我经常要去给她通管子。晚上或者周末, 值班医生不太会通,常常会打电话给我,我总是马上赶到医院为她处理。可以说,我成了芳姐的专属“通管医生”。芳姐时常说我太辛苦,有些时候嘴角还有米饭就急匆匆赶过来,我摸一摸嘴角,大家都笑了!
很快又半年过去,我要到其他科室轮转。
芳姐的情况还算稳定,领导的意思是再评估个CT看看,如果炎症水肿还可以,考虑再做一次 手术。然而CT的结果还是提示芳姐肠道炎症水 肿厉害,不适合手术。
在我快离开这个病区的时候,我跟芳姐说,目前还不适合手术,但CT结果还可以,应该快可以手术了,手术时我也要回来看。芳姐看着我笑得很开心。我不忍心告诉她实际情况,其实谁都不知道这个“快”是多久,也许赌一把,很快;但也许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
自知之明告诉我,我还不够成熟,还不具备既要和病人“共情”又要理性地向病人“告 知坏消息”的能耐。希望在漫长的未来中,我可以一步一步做到。
又过了半年多时间,芳姐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好转,相反感染越来越重。那时我的一个师弟是管芳姐的住院医,我问他芳姐怎样了,他说不太好,家里人现在已经不让我们接近芳姐,连主任查房都不让。
再过一段时间,就听说芳姐去了。
有几次,从手术室出来,我在病区走廊门口装作拨弄手机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地踌躇, 想去看她一下,但终于还是没有能够,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直到现在还我时常在想, 我当时是不是应该去看一下芳姐?
她会像之前那样信任我,还是会像对其他人那样把我轰出来?无从知道。如果换作更有经验的医生去处理芳姐这样的病人,也许处理方式会有所不同。
但无论怎样,当技术走到尽头,抚慰和关怀,是我们能够给予的。一定要更无私一点!
本文首发:《叙事医学》 2019年03月,第2卷,第2期128(平行病历)
本文作者:赖旭晟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2015级博后(普外科)
本文编辑:Fiona
版权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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