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妇产科谭先杰:追忆大师兄张震宇
2019/7/27 22:24:24振予 医学界外科频道
没想到,这一见即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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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和大师兄接触是1998年。那个时候我念博士研究生二年级,轮转总住院医师,简称老总。这是一个承上启下,上面有数位领导,下面有数个小兵,大事小情都要操心但实际上没有多少权力的角色,唯一能做主的就是安排小大夫上台当助手。
大师兄当时正在准备博士论文答辩,进病房的目的是为了操练手术。虽然这位大师兄很憨厚,可我还是有点怕他,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很快改变了我的看法。
有一次,我的一个老乡来做小手术。进修医生中有个喜欢开玩笑的家伙,为了表现我作为“老总”的绝对权威,他们都端着病历,凡事都请示,言必称老总,给足了我面子。而这场玩笑中居然也有大师兄。
和其他医生一样,大师兄也抱着病历恭恭敬敬、弯着腰向我汇报病情,诚恳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狡诘。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没想到大师兄憨厚的外表下同样有一颗顽皮的心。
大师兄说他毕业就要离开协和医院了,希望我能多排他上台当助手,学习妇科肿瘤手术。于公于私,我自然力所能及地尽量满足。那个时候大师兄有求于我,我虽然尊重他,但谈不上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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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博士论文答辩的时候我当书记员,主要任务是将答辩记录稍微润色后存档。大师兄说话比较缓慢,语调没有多少起伏。
大师兄对答辩记录相当满意,额外给了我一小笔钱让我去买冰激凌,基本相当于现在的盒饭中加鸡腿。我估计这笔钱应该是来自“军费”,因为我后来知道大师兄当时的身份是军人。
得知大师兄的身份是在他答辩后请老师吃饭的饭桌上。我当时年轻、饭量大、吃饭很专心,对聊天的内容并不太关心。
尽管如此,突然间听说大师兄曾经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上过老山前线、蹲过猫耳洞、曾经和敌人只隔十几米,我对他的崇拜油然而生!但是,那个时候的崇拜,主要是对军人、对英雄的崇拜。
大师兄(右)在老山前线为伤员做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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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毕业后去了北京朝阳医院,很长一段时间我见他的场合都是在学术会议的会场。那个时候,大师兄还不是坐在主席台上,甚至连前排就坐都不是。我更觉得他像一个四处赶场的小学生,拿着相机对着讲台猛拍,真正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是的,尽管他是大师兄,但他的继续教育条件毕竟不如我们这些留在协和的师弟妹们好。我们可以经常接受老师的教导、经常观摩大牛的手术、经常聆听大咖的讲座。
所以,我们外出听课的时候多半只带着耳朵,觉得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而且,我们上面还有副教授和教授,天塌下来有他们顶着呢。
而大师兄就不一样,他要一人撑起一方天。所以,他比我们要用心得多,自然进步也就快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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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的元旦前,毕业再次工作不久的大师兄张罗我们几个师弟师妹请老师吃饭,地点是广安门桥附近的一家饭店。
那个时候老师的弟子还不太多,即使大师兄的两位副导师到场,一张桌子才刚刚坐满。
(左起:宋磊将军,谭先杰,张震宇师兄,丁晓曼,郎景和老师,李艳,沈铿教授,朱玲)
席间的谈话的内容已经不是老山前线,我记得好像是老师教导震宇师兄当主任要如何自我提高、自我牺牲、如何协调关系、如何大事化小等等。那是第一次正式的师生聚会。
从那以后,每年九月的教师节前后,大师兄都要提议同门聚会谢恩。尽管排来排去我有幸“沦为”二师兄,但我也的确属于阳光灿烂周伯通型,组织和号召能力不强,不太擅长场面上的事儿。所以在后来的聚会中,我只和一个师妹共同主办过一次,其余所有聚会都是由大师兄一手包办。
后来,老师的学生越来越多,别说一桌,十桌都安置不下,不仅有在京的学生,还有外地学生,而且还有自编自导的节目,流程要复杂得多,但大师兄却总是不动声色、有条不紊地安排得妥妥当当。
(2011年冬老师入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后,大师兄组织同门聚会。前排左8为大师兄)
这个时候开始我才觉得,大师兄简直是人不可貌相的代表,是木讷中深藏睿智的高手,于是我对他的崇拜也多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崇拜,已经转变成师弟对师兄的敬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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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很快就撑起了北京朝阳医院妇产科的一片天,他自己的学生越来越多,一些师弟师妹们也投奔了他,队伍逐渐壮大。
再后来大师兄的进步就更快了,在各级医学会和医师协会都有一席之地,甚至是重要位置。不仅是他的学术成就,他铿锵的踢踏舞和一曲优美的《鸿雁》也传遍了神州大地。
(右一为大师兄)
他自己主办、承办和主持各种会议,尤其是在亮马河大厦举行的妇科内镜手拉手会议,从只有数十人参加的小型会议,逐渐成为全国最有影响力、规模最大的微创学术会议,后来成为国际盛会。
每一次大会筹备过程中,大师兄都会给我打电话,说会议规模较大,要考虑的人很多,难免会有疏漏,自家兄弟姐妹不要客气,有什么要求和有想法尽管说。
后来我才知道,这么大的会议,事无巨细都是由大师兄一手经办,包括会议主题、会议日程、邀请嘉宾、迎来送往等,他都会亲自过问。
有一次会议中他给我打电话,说他晚上有手术表演,让我先去陪外地专家吃烧烤喝啤酒,他说他很快赶过来。但是,等他下手术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12点多了。
那时候,我隐约觉得这个拼命三郎的大师兄太累了。后来有一年我看见大师兄因为手术劳损,膀子上吊着绷带还在手术的照片,作为师弟,在同行们善意的笑声中,我有点心酸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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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悉大师兄生病,我很痛心,也很惋惜。他是因腰疼而检查出来是晚期肿瘤,这样一个靠奋斗、靠打拼的人,老天并没有额外眷顾,我都不知如何安慰他。
没想到大师兄自己倒是很乐观,治疗也很积极。偶尔打电话问候,他总是说挺好的,不用担心,后来还说要成立医生集团,为师弟师妹们铺路。
2017年12月13日,大师兄在他的公众号(现名“振予医事情怀”)上发了第一篇文章《不忘学医初心,给予更多帮助》,开篇词为:“当一个人懂得了医学,才会懂得生命的长度;当一个人学会了给予,才会明白生命的宽度”。
之后他以每周两篇的速度连续发布科普文章,不遗余力地对公众进行健康教育。从字里行间,我读出了“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含义。
2019年初,我和大师兄去人民日报社新媒体大厦一起领奖——2018年度人民健康传播大使。郎老师、大师兄和我都得奖了。
(右5为震宇师兄)
那个时候大师兄的嗓子已经很哑,他说是感冒了的原因,没有大碍。其实,作为医生,我当然知道这种长时间的声音嘶哑不是能用感冒解释的,他是反过来安慰我们而已。
没想到,这一见即是永别。
4月16日,也就是法国巴黎圣母院发生火灾的那天早上,大师兄突发大出血仙去了。对于大师兄的离开,有些意料之外,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晚期肿瘤患者,总有这么一天的,我甚至从内心替大师兄感到欣慰:走得如此干净利落,比慢慢受罪的痛苦要少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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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20日,在小雨中送别大师兄后,至亲好友举行了小型追思会。大家对他的怀念、对他的思念,是爆发性的。一位将军几度哽咽,他的学生无法念出自己写的稿子,他的同事语不成句……
我最感动和敬佩的还是郎老师。震宇师兄去世之后,老师很悲痛,每天手书一篇帖子作为纪念。
我记得老师在大师兄追思会上的结尾是:震宇,你累了,休息吧!
是的,人总有一死,人们都会惋惜英年早逝。其实,没有成就的人同样会早逝,只是他们没有人关注罢了。
大师兄的离开,让中外医生同行和患者一起扼腕痛惜,是他的人品太好,是他成就太大……这是一个学者的荣耀、一个医者的荣耀、一个师兄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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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件小事。2015年,中国医师协会妇产科分会组团参加美国妇科腹腔镜医师协会(AAGL)年会。会议设立了中国专场,大师兄特别告诉我,让我一块儿去,机会难得,锻炼锻炼。
他让我讲特殊部位子宫肌瘤剔除中输尿管的保护问题。由于时间紧,任务急,我当时手头一点影像资料没有,我在微信群里发了求助,很多同行都给我寄来了影像资料。
大师兄也给了我资料,是一个带有激光笔功能的U盘,里面有很多他做手术的资料,他说随便用。
这个U盘我一直没有能够找到机会还他。想起来的时候,忘了拿U盘;拿着U盘去开会的时候,又和他擦肩而过。
也好,这个U盘,成了大师兄留给我的永久纪念,我把它放在一盒鲜艳的干花中。
09
这就是我和大师兄二十多年来的交往点滴。回头看来,虽然我们是同门师兄弟,但我和大师兄似乎更像君子之交。既不是特别近,也不是特别远。
20多年的时间里,我对他从不太崇拜到非常崇拜,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大智若愚、温良恭厚、事必亲躬、淡定从容…..更有父母、对师长无微不至的照顾。
震宇大师兄,一个父母眼中的好儿子、妻子眼中的好丈夫、女儿眼中的好父亲、患者眼中的好大夫、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我们眼中的好师兄。
需要的时候,他会帮你,甚至悄无声息;永远慢悠悠地说话,永远笑容可掬的样子。我
甚至都想象不出来,大师兄生气会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大师兄,是我们的好师兄,我们永远怀念他。
本文首发:振宇医事情怀
本文作者:谭先杰
责任编辑:Fi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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