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死去的病人
2016/5/18 医学界心血管频道

    

     医务人员的必修课。

     作者:“滑语薛言”公众号

     来源:懒宝浅笑

     (一)

     2010年,我停止漂泊,正式投身医疗行业,在小城的一家三级医院从事临床护理工作。

     这一年,中国与东盟十国自由贸易区全面启动;这一年,第41届世界博览会在中国上海隆重举行;这一年,嫦娥二号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成功升空;这一年,我遇到了在我眼前死去的第一个病人。

     那是夏日的一个夜晚,并不是轮到我值班。临睡前接到科室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住院病人发生病情变化,要求立刻赶到医院增援。挂断电话,当时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不行了?

     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姓名,姑且就叫他“急2床”吧!急2床大概五十多岁,是一个有智能缺陷的农民。

     他手上的皮肤很硬很粗糙,当然他的脸上也是。我在给他做静脉输液的时候,能清楚地看见那些刻在他掌心上的碎痕。那应该是一双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的手。

     他看起来质朴憨厚,但在我印象里,他总是一声不响地半卧在病床上发呆。空洞的眼神,只是在看到儿女出现的时候才会稍微动一动。医务人员跟他基本上没有办法直接交流。

     代替他跟医务人员交流的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手有残疾,除了协助交流之外,并不具备照顾他的能力。所以尽管他有妻子陪护,可打理他清洁起居的任务,基本上还是靠护士来完成的。

     在闲暇的时候,他的妻子偶尔也会跟隔壁急1床的家属或者护士们聊聊天。不过说的大多都是,她这辈子如何艰苦,年轻的时候是如何废掉了手,丧失劳动能力之后,只能嫁给了一个傻子丈夫,然后如何含辛茹苦地将三个孩子拉扯大之类。

     除了妻子,急2床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妻子日夜陪在他身边,二儿子和小女儿偶尔会在病房出现一下,大儿子则始终没有露过面。

     (二)

     接到电话,我火急火燎地从家里赶到医院,看到急2床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难得一见地齐聚在病房里。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脸色红润,坐在他床边一边吃水果一边说话,好像没有一点担心。而他们的父亲全身插满了管子,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我以为突发的病情变化已经被控制住,打算调头回家,心里惦记的是第二天一早,护理部所安排的当月操作考核。这时候,同事告诉我,急2床的水、电解质与酸碱平衡失调,已经导致心肺功能不全,刚才眼看就要不行了,他的妻子才急忙把儿女们都召来的。

     急2床得的是肠梗阻,应该是在家里拖延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送过来的。收治入院的时候他体内水、电解质紊乱得相当厉害,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治疗时机。其实如果早期进行治疗,解除肠道内梗阻的话,完全不至于走到眼前这一步。

     “你爸爸的情况很危险,你们家能作主的是谁?”王医生问急2床的女儿。

     她边玩手机边回答:“我不知道啊,你问我二哥吧!”

     王医生转头看向她所说的二哥。

     二儿子顿了顿,低声答道,“医生,还是等我大哥来了再说吧!”

     “那你大哥什么时候来?”王医生微微叹了口气,再拖下去恐怕情况只会更糟。

     不等二儿子回答,一旁的二儿媳一副很不忿的样子,“你们医院收费怎么这么贵啊,我们一家全都是农民,挣钱太不容易……”

     小女儿听了二嫂子的话,也蓦地收起手机,一脸稚气地看着王医生,“我们不是早就说了么?咱们家没钱!”

     王医生不知道怎么跟这两个人女人沟通,有些气闷地转头跟二儿子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很多遍了,要是确定不救了,那就来医生办公室签个字。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二儿子迟疑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还是那句,“先等我大哥来吧!”

     (三)

     急2床的妻子看了二儿子一眼,背过身子悄悄抹起眼泪。

     我虽然参加工作时间还不长,却已经隐约猜到了急2床家属的心思。由于病情特别严重或者家庭经济条件困难而放弃治疗的例子,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的。

     可是,急2床的情况,看起来似乎两种都像,又两种都不像。

     果然,还没等到大儿子过来,二儿子就主动找到王医生要求签字。当时科室还有其他病人需要我处理,他们具体怎么谈的,我并不清楚,不过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就在二儿子跨进医生办公室之前,我看见白事一条龙服务的人已经等在了科室门口。

     跟二儿子谈完,王医生刚想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隔壁急1床的妻子又把他堵了进去。

     像是受到了什么触动似的,急1床的妻子忽然眼泪婆娑地找到王医生,“医生,你一定不能让他有事!开多贵的检查,开多贵的药,我都愿意!都愿意!只要能让他好好的。一定要让他好好的……”

     急1床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因为腹部刀伤而收治入院。起因是他跟一个有夫之妇偷情,丑事被情人的原配丈夫发现,于是找人往他肚子上捅了几刀。据说,当时肠子流了一地。

     事实上,经过手术处理,急1床的生命体征一直都比较稳定。王医生耐心地向女人解释清楚病情,让她安心回病房休息。女人点点头,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转身往病房走。

     一个女人在经历过丈夫的背叛之后,不但不恨他,反而情真意切地想要帮他救他。她的男人待她,未必能做到她这样。当然,倘若换做是我,不冲上去狠补一刀,已经要谢他们家祖坟风水好了。

     我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却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四)

     急2床的女婿从病房里出来,蹲在门口点燃了一支烟。我指了指贴在墙上的“NO SMOKING”,示意他病区内所有地点包括走廊在内,都是不能吸烟的。

     他很配合地掐灭了烟头,抱歉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他应该是急2床所有家属里面,唯一一个身在医院却没有明确表态的人了。我尝试跟他交流,试探着询问他,等在科室门口的白事一条龙,是不是他们家联系来的。

     女婿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点点头,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同事告知我,王医生已经开出了急2床家属自行要求出院,停止一切治疗措施的医嘱。

     急2床的女婿飞快地朝护士站里面的同事望了一眼,明显不打算再跟我多说什么,垂着脑袋回到了病房里面。

     我忽然清醒的意识到,现在这个时候,无论医务人员再说什么,估计患者家属也听不进去,弄不好反而给医方惹下祸端。于是一些话被我生生憋回肚子里。

     眼前,应该就是急2床最后的时间了,但我想他们至少应该不会让他的魂魄无家可归。

     (五)

     我和同事一起把急2床身上的各种管道、仪器一件一件的拆下来。这些都是关键时刻能延长他命的东西,不过现在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剩下最后一条静脉通道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向急2床的妻子,“阿姨,这吊针留着吧!至少能让大叔坚持到平安回家。”

     二儿媳霍然而起,“吊针还是拔了吧!都这样了还回什么家呀!要是死在了家里,那屋子可还怎么住人呢!想想都怪害怕的!”说着还往二儿子身边靠了靠。

     心里忽然莫名地有些烦躁。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弯腰下握住他的手,轻轻拔出了吊针。他的手有些冷,却还是那样坚硬,那样粗糙。

     我不知道他的家人为什么要拖延这么久才送他来就医,也不知道他明明有买农村合作医疗保险为什么还是选择放弃治疗,但这一刻我想,送他离开对他来说兴许是好事。

     治疗措施全部被拆除干净,没有了心电监护仪,只能靠观察他的呼吸来判断他是否存在生命迹象。

     他的妻子,开始要求护士们按照他们家乡的规矩,给他擦洗身体,替他穿戴整齐。然后往他的口袋里放了一包米、放了一包茶,往他的手心里塞了几张纸钱。

     几个小时之后,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很微弱,似有似无的。天快要亮的时候,他的胸廓终于逐渐停止了起伏。

     儿女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几块白布顶在头上,恭恭敬敬地在他床前跪成一排,开始嚎啕大哭,仿佛对他的离去痛断肝肠。随后,在科室门口待命一整夜的白事一条龙,干脆麻利地安排起一切。

     我轻轻从病房里退出来,回到护士站准备晨会交班的事情,已经有早晨接班的同事陆续到达科室。

     直到急2床被抬上了白事一条龙的专车,他的大儿子始终都没有出现。等我交完班处理好一切,从住院楼里推门而出,一股热浪猛然袭卷而来。

     我恍然意识到原来现在是夏天。住院楼外面的小花园绿意葱葱,生机盎然。让人不由得想起诗里的句子。我沿着石子路穿过花园,去对面的操作训练室参加护理部这个月的考核。脑子里闪过的,全部都是应对考试所需要注意的知识点。

     而刚刚目睹的死亡,仿佛根本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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