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学生们：名利的预防针
2014/8/28 瞭望智库
智库导读
跟别人稍有不同的是，我不仅反对学生们追求虚荣的名气，也反对他们追求美好的声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其实不反对学生们赚钱。赚钱养家是一个正派人最基本的责任。每当看到什么诗人要靠女朋友打工养活自己，我就压抑不住自己的鄙视。但人对物质的要求真的不多。樊纲老师有一本类似自传的小书《求解命运的方程》。他说不感到贫穷的标准就是不用再到地摊上买廉价衣服了。我也觉得这个标准就足矣。
我最叛经离道的是主张为了破除名利的迷信，要先尝尝名利的味道。我鼓励年轻人不要怕犯错误，但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有错必改。这可能是最微妙的地方，你必须不断地试探，哪里是不可逾越的边界。找到了这个边界，只要留在边界之内，就能从心所欲了。
给我的学生们，名利的预防针
我将陆陆续续地告诉你们，读书和写作的经验，如何尽快地进入研究者的角色，以及如何处理工作和生活中的人际关系等。但是在我们开始讨论具体的问题之前，我想让你们先静下心来，想想你自己的人生目标。
根据我的观察，绝大部分学生从来都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人的一生是为了什么？如何才能过值得过的生活？
其实，人生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让自己幸福。不要等中央电视台的记者跑来问“你幸福吗”。你最应该思考的问题，就是怎样才能让自己幸福。
为什么一开始就要跟大家强调这一点呢？因为很多年轻人会在刚上路的时候就误入歧途。很多人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过一种充盈、丰富的人生，而是把名利、权位等身外之物看得太重。到最后你会发现，这些东西都是虚空，都是追风。
名利会妨碍我们对事物本质的把握。如果你单纯想出名，那么恶名要比美名传得更快，你要是当“芙蓉姐姐”，肯定出名很快，但关键问题是，你有这么厚的脸皮吗？在当今这个浮躁而娱乐至上的时代，胡言乱语代替了严肃的讨论，人们追求的不是真理，而是刺激。从媒体的角度来看，那些剑走偏锋、持论险恶的人士，受到的关注和追捧最多，你甘心从此沉沦，和他们同流合污吗？
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虚荣心，追求名气会带来浮躁和华而不实，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其实，追求美好的名声同样会带来误导。谁来评价你到底是一个好人还是坏人呢？袁崇焕孤忠耿耿，但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还不是处以磔刑、弃尸于市。五脏六腑，被刽子手卖给百姓。百姓们和酒生吞，血流齿颊。
我看过的一本历史书上说，历来所谓的“清官”，大多都是酷吏。你可以说他们一点私心也没有，从不想着贪污，他就是一心想追求一个美好的名声。但是，追求美好名声的结果就是，他会在一些方面做得过火，于是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酷吏。明朝东林党人士，不是都追求美好的名声吗，但越是追求美好的名声，就越会锐于党争。明朝之灭亡，追溯起来，东林党亦有罪责。历史是复杂的。史学家经常爱做翻案的文章，人都死了还能从棺材里拉出来贴个标签，一会儿说他是好的，一会儿说他是坏的。
追逐名的结果一定是为名所累，放弃了自我，不由自主的生活在为别人表演的幻象里，试图去讨好别人。但你怎么能够讨好所有的人呢？讨好所有的人的结果，一定是所有的人都对你不满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值得用我们的一生去换取的吗？你到底是寻找名，还是寻找实呢？
追逐利益会让人变得贪婪，而贪婪会毁掉人的理性。拉罗什福科说过，过分的精明是缺乏智慧的表现。冯仑也曾经说过，他见过的有钱的人，都是追求自己的理想，顺便赚到了钱，没有见到谁追求赚钱，顺便实现了理想。干嘛要那么多钱呢？一个人为其生存所需要的钱并没有那么多。生活确实是艰辛的，但是生存其实是很容易的。圣经里面讲到，天空中的飞鸟，不播种也不收获，但是仍然自由自在；田野间的百合花，不劳作也不纺织，但是仍然欣欣向荣，所以为什么要为生活过多地忧虑呢？在现代社会里，人是饿不死的，就连乞丐都难以饿死，但我们为什么会感觉比原来的生活艰难多了呢？很多时候，是你的欲望和追求让你变成了世俗的奴隶。
但是，放弃对名利的追逐，是否意味着既要甘于淡泊，又要忍受贫穷呢？其实并非如此。为了让人体增强对传染病的免疫力，需要注射疫苗，所谓的疫苗，其实就是小剂量的病毒，注射到人体之后，这小部分的病毒不会致人于死地，但会刺激人体内蕴藏的抵抗病毒的能力。追求一点小小的名利也是一样，能够提高我们对名利本身的抵抗。
一个人干不干坏事，和想不想干坏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界。一个不干坏事的人，或许是他还没有捞到干坏事的机会，或是没有干坏事的胆量，但恰恰因为他没有干过坏事，所以反而会在有了机会之后变本加厉地干坏事。但一个人不想干坏事，是因为他干过坏事，但厌倦了、腻味了、看破了，所以不想再干了。这才是更高的境界。
因此，为了不把名利当做一回事，你要先得到一点名和利。如果一个人没有出过名，他就特别想出名，最后就会想出毛病。张爱玲不是说过吗，出名要趁早。我个人的理解是，如果你比较早的就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能够得到别人的肯定和赞扬，是会觉得比较爽，有助于提高自己的信心。但这之后就要提醒自己，出名也没太大意思，不值得再去追求了，因为你体会过了。名气并非越大越好，也有一个最佳水平。按照我的理解，最佳的水平是圈内人知道你，而且对你的评价较好，这就足矣。一旦到了圈外的人，不相干的人也知道你的名字，那么名气带来的负面影响很快就要超过其正面效应了。以我个人而论，这些年来我也干了不少不务正业的事情，上电视、写专栏文章、接受记者的采访，慢慢地有了一些小小的名气。但很快，我就对这些产生了厌倦。“生活给了我想要的东西，同时又让我认识到那没什么意义”。这是萨特的话。
为了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你当然要有一些物质基础。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穷人最大的美德就是养活自己，不给这个社会增加累赘。这句话被我视为座右铭。靠个人的努力过上体面的生活，是每个人对这个社会的义务。当你摆脱了困窘的生活之后，反而会觉得金钱是最没有意义的。能够用钱来买到的东西都是不重要的，但这些不重要的问题如果能够用金钱来解决掉，那么我们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体会金钱买不到的美好的事物。
赶紧给自己打上一剂名利的预防针，让植入你体内的那点虚荣和贪婪发挥疫苗的作用，时刻提醒你，名利场上的生活是如此的空洞和无聊。
(本文摘编自“何帆研究札记”，以上摘编不代表新华社瞭望智库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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