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州长级“老虎”有多腐败
2014/9/1 瞭望智库

     智库导读

     美国的政治人物都很便宜。眼下,就有一个实际案例,只不过这个案例里面,政治人物和商人双方可能都迈过了界限,成了非法勾结。但是,从这个案例里面,我们却可以清楚地了解美国政治人物何以如此价廉——虽然不一定物美。

     前州长被起诉

     今年一月,刚届满下台十天的弗吉尼亚前州长罗伯特·麦克唐纳(Robert McDonnell)遭到地方检察官起诉,罪名是他在州长任内向一家企业的CEO索取、收受贿赂,并为这家企业提供便利。

     麦克唐纳在州长任内,因为大刀阔斧地成功处理了州政府的赤字问题而备受关注,而且同时期弗州的失业率下降了2.2个百分点,今年年初下台时,他在这个民主、共和两党势均力敌的州里拥有高达55%的支持率,而不认同他政绩的只有32%,是个具备2016年出马竞选总统民望的政治人物。

     案件中的星科公司(Star Scientific)是一家位于弗吉尼亚州、由烟草业改行的卫生保健企业,致力于维持人体健康新陈代谢的产品开发。从2007年开始,这家上市企业试图开发一种利用烟草植物里的生物碱,生产一种叫做安那他品(anatabine)的药物,据说可以降低人们吸烟的欲望,因而可能对于帮助政府降低健保成本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进而,星科开发了两种以安那他品为基础的膳食补充品(dietary supplement),并且开始评估安那他品在治疗慢性抑郁症方面的疗效。毫无疑问,这是一家那种属于“腾笼换鸟、产业升级”的高科技企业。

     这家企业的CEO强尼·威廉姆斯(Jonnie Williams)是在五年前州长竞选过程中,因为积极募捐而和老麦得缘结识的,并且由于双方都是从卫生保健行业起家,由此关系迅速亲近起来。星科当时正在开发的膳食补充品,按照联邦法律规定不可以自卖自夸地宣传其功能,需要有中立机构的大规模实验证明其有效性,因此需要地方政府出面帮忙。时值金融危机余波荡漾时期,新上任的地方官老麦自然有充足理由需要向这家当地的纳税大户、就业机会的重要来源伸出援手。

     一个有求、一个必应,于是这场好戏开演了。

     拿了什么好处?

     几个月来,法庭上面检控和辩护双方唇枪舌战,也出现了一些类似于“他们两个关系暧昧,我烦透了”的桥段。不过,对我们来说,好看的是老麦被指控的那些罪行。

     检察官的起诉书里面指控在四年州长任内,麦克唐纳共收受了威廉姆斯约16.5万美元的贿赂。这个金额的计算方法可能有些过于宽泛,因为这里面包括了2011年两笔总额共7万美元的贷款,而且老麦已经按照协议还清了。当初,双方说好这两笔贷款为期两年,利率为5%。在2011年,为期两年5%的年利率不算低,当时两年期的美国国债利率平均只有0.5%,BA信用等级的企业中长期债券利率那年也不过6%左右,可见威廉姆斯向老麦放出这两笔贷款时,差不多是把他当作垃圾债券来处理的。

     老麦被指控的其他受贿行为,在我们的标准下面,完全可以解释为朋友之间正常的友情交往:为赶往加利福尼亚州出席共和党的一个重要活动,使用了威廉姆斯的私人飞机;几次出席星科公司的营销活动后,都接受威廉姆斯的招待在附近饭店吃了饭;在没有威廉姆斯陪同的情况下,去威廉姆斯作为成员的高尔夫俱乐部打了两次球,却把费用记在对方头上;两次休假时,住在威廉姆斯的度假住宅(vacation house)里,期间还自己开了威廉姆斯的法拉利跑车作为代步工具;一个女儿结婚时,威廉姆斯支付了1.5万美元的全部婚宴费用——按照美国的习俗,孩子结婚,婚礼费用全由女方支付。

     关于索贿的部分,基本都是围绕着老麦的太太莫林(Maureen McDonnell)的:她向威廉姆斯抱怨,出席老麦的州长就职典礼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穿,于是由后者给她买了两件衣服;要求威廉姆斯买了一只劳力士手表;让威廉姆斯给自己的孩子买过一次飞机票。老麦有一次给自己的五个孩子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家里经济困难,希望他们留心自己的朋友里面有谁想夏天时租用海边房屋的,他可以折价出租家里的房子。麦太太后来把这个邮件转给威廉姆斯,提出他们公司夏天需要举行公司外高管会议(offsite retreat)的话,可以考虑麦家在海边的房子。

     总之,零零总总都是一些琐碎小事。长达43页的起诉书读下来的感觉,好像是一个碎嘴婆子在絮叨着隔壁邻居结识了某位大款,并在交往中不断占到一些小便宜。

     有大量的物证以及众多的人证,都说明自打当初老麦搬到弗州首府就任州检察长的第一天起,麦太太就对他政府公职的工资水平极其失望,为此不断向老麦歇斯底里地大发脾气,两人的婚姻关系极其紧张几乎崩溃,以至他刚出任州长时就有顾问建议他让妻子搬出官邸或者接受婚姻辅导——他们的天主教信仰不允许离婚。

     老麦也一直反感太太花钱的大手大脚,但还是一直试图在公务之余努力和太太平心静气沟通(说老实话,当庭承供的老麦于2011年9月5日写给太太的一封电子邮件试图让太太和他共同挽救婚姻,其言辞还是很感人的),弥补两人的关系。目前,老麦已经和太太分居,自己住在身为天主教神父的朋友宿舍里。 也有确凿证据表明老麦对于太太向威廉姆斯的某些索贿行为确实不知情,但是老麦恐怕无法完全否认确实是在知情的状态下,拿了威廉姆斯的一些好处。

     替人办了什么事?

     既然拿了好处,总要为人办事。老麦又为对方做了些什么呢?从起诉书的内容来看,老麦简直就是一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在威廉姆斯表示需要政府支持,帮助企业为产品建立信誉后,即安排他和州卫生厅长 (Secretary of Health and Human Resources)见面;在星科的产品介绍没有打动厅长后,便自己出面在星科的一些营销活动上面现身,发表简短讲话,并且同意星科把自己出席活动的照片放在公司网页上面;卫生厅长借用州长官邸为卫生保健行业人士举行新年派对时,麦太太把威廉姆斯以及威廉姆斯邀请的朋友也加入来宾名单;由于是营利性企业,星科需要进行的实验无法得到州政府的资助,便同意由星科出面在弗州各州立大学里面寻找愿意对此进行研究的科学家,并且出面宴请这些科学家以资鼓励;麦太太陪同科学家们乘坐星科公司的专机前往佛罗里达州看望那里的科研基地;利用自己的官邸——办公和生活的地方,为星科公司新产品的启动举办活动。

     这期间,老麦不仅没有对持不同意见的下属施压,还做出一件足以让我们瞠目结舌的事情。科学实验需要大量的样本。为了获取足够的实验数据,老麦同意了在弗州政府官员身上进行实验的提议,还在与卫生厅长会面讨论降低健保成本政策时,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那瓶药,说自己服用后效果良好,希望对方能够再次和星科接触,讨论其膳食补充品的功效。

     几百年前,严嵩每天服用丹丸,然后把服用后的症状详细禀告给嘉靖皇帝,让皇帝能够在修炼得道的路上少走弯路。易中天教授曾经多少有些同情地说,严嵩这是心甘情愿地给皇帝充当实验室的小白鼠。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老麦更是以身作则地号召全体州政府官员充当弗州人民的小白鼠。

     有报道说,老麦于2012年5月陪同罗姆尼(Mitt Romney)远赴南卡罗来纳州进行总统竞选造势的路上,麦太太还不忘向罗太太大力推销星科的产品,再三说明该药可以帮助治疗对方的多发性硬化症。在如此重大政治斗争的关键时刻——罗姆尼当时还处于在老麦和其他几位共和党人物之间左右摇摆,反复考察究竟挑选谁来担任副总统候选人的阶段——还念念不忘向领导推销本地产品,老麦一家难道不是“人民的好干部,弗州的好州长”?

     为何如此付出却所得不多?

     所得并不多,却要如此付出,老麦是个受虐狂吗?当然不是。

     其根源在于,老麦虽然位居州长,手里的权力却有限得很,相反要受甚多的约束,因此即使把他买通了,他全力以赴却也力有不逮。

     在一个正常的现代文明社会里,官员应该在社会的监督控制下为全社会服务。他在使用公权力时,必须考虑到公平性。政府官员既然扮演一个公仆的角色,就不应该亲自下场同时又扮演运动员。因此,你可以看到州长率领本州的商业代表团出访外州、外国,但是这个过程必须是公开的,本州任何企业都可以在公平自愿的基础上按照既定规则自由参加活动,政府在招商引资上面绝不能有所偏袒,只为一家企业服务。

     目前,本案仍然在法庭审理之中,老麦是否会被判刑还在未定之天。不过,既然检方以此起诉他,说明他的这些作为有超越权力之嫌。这就是给我们划出一个官员合理合法行为的界限了,仔细审核这个界限就会发现,它比我们平时理解的官员合法行为恐怕要狭小、严格得多。难怪曾经有报道说,国内一位大学校长在访问德国后,感慨“按照德国的标准,我们都是罪犯”。

     据说这件事曝光以来,弗州人为此很痛心,因为这是该州有史以来第一次有州长被起诉有罪,现任州长也发誓要进一步加强约束,并且做了一些降低收礼申报门槛等类似装饰门面的措施。不过,在此之前,弗州对于官员收受礼物、财产申报就已经明确严格地规定超过50美元就必须申报,但是这些规定在这个案件里面似乎却并没有完全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比如,老麦在每年的经济利益结算单(Statement of Economic Interest)申报中,就只罗列了他在威廉姆斯渡假住宅休假的事情,而没有提及他去打高尔夫球的事,向威廉姆斯借钱的事也没有申报。

     这次,要不是麦太太被债务所困,穷得狗急跳墙,做出类似于前两年重庆那记响亮耳光的蠢事,失心疯般地斥责州长官邸的厨师手脚不干净,并且威胁要控告对方(却又没有付诸行动),那厨师也不会铤而走险不管不顾地向检方提供检举材料。因此,老麦的案发即使在这样齐全的制度下也具有相当的偶然性。而且,老麦至今为自己辩护时还表示,为政治献金捐款者解决问题是理所应当的,否则就不属于政治圈的人。他觉得自己犯的唯一错误就是看错了威廉姆斯这个人,把他当作了一般的政治捐款者。

     相反,在反腐制度之外,社会环境、文化习俗却无形中给了老麦种种约束,使得他并没有在这个案件中走得太远。

     他虽然热情支持星科,但是自己亲自任命的内阁成员卫生厅长对此没有兴趣,他就必须尊重厅长的决策,因为厅长虽然得到他的提携重用,却不必事事听命于他。在职业操守的考虑下,如果他没有原则地予以施压,很可能引起厅长的反弹,甚至辞职抗议,反而会演变成一桩无法掩盖的丑闻。对于厅长来说,能够在竞争文化下面坐到这个位置,多少是个人物,断不至于除了会当官其他什么都不会,因此为了自己的操守、声望,辞职改行并不是什么难事。

     尽管名义上,他是所辖各个州立大学的领导,但是在言论自由原则的保护下面,科学家们同样可以秉持独立人格,以良心、专业知识做判断,不必承仰他的鼻息。相反,州长只能做四年就必须下台(弗州法律禁止州长连任),而科学家们则几乎端的都是铁饭碗。因此,当弗吉尼亚大学拒绝了由它牵头其他几所学校联合向州政府申请科研经费的提议时,他同样也不能出面干预。

     为了逃避申报手里持有的星科股票,麦太太曾经询问当地的股票经纪商能否在帐户上去除她的名字,又提出想把这个帐户转为给子女设立的信托帐户。经纪商则毫不犹豫地表示前者不合法,后者则她的手续、资料不齐全,无法为她办理。对于经纪商来说,只要自己循规蹈距地合法经营,即使是美国总统也奈他不得,因此完全没有必要特意巴结政治人物。

     去年,本案被曝光后,地方检察官随即介入调查。出于公务员不接受任何“党的领导”的行政中立,他们调查起自己的上司来,毫不手软。而仍然是弗州最高领导的老麦,也只能摆出完全配合的姿态。

     即使从案发以来检方办案的手法也可以看出美国这个社会对于政府官员和一般公民的不同态度:检方特意把威廉姆斯改为污点证人以换取更多的证词,把重点放在起诉身为前州长和前第一夫人的老麦夫妇上面,而决不会出现放过受贿官员而专办行贿百姓的情况。

     可见,要真正建立一个清廉的社会,就必须在方方面面进行彻底改革。如果仅仅就反腐而反腐,无论你怎样治标、治本,都不会真正发挥持久的作用。要想一劳永逸地降低官员贪腐,最好的办法还是缩小政府和政府官员手里的权力。

     (本文摘编自《财新网》,以上摘编不代表新华社瞭望智库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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