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铁涛:中医前途如万里云天,我辈任重而道远
2014/12/17 中医书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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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邓铁涛⊙ 编辑/王超校对/柯嘉

     导读:邓老回忆1960年在解放军一五七医院工作的时候,说“该院谢旺政委十分支持中医药的治疗,决定病人开不开刀,往往要征求中医的意见,并尊重中医的意见。”我们在感慨当时中医的地位和话语权如此高的时候,也不能忘了提醒自己,这些东西是要用疗效换来的,正如邓老所说,“中医学的前途有如万里云天,远大光明,我们的责任,任重而道远。”

     图为志愿者同学提供的98岁邓老近照

     万里云天万里路

     我生于中医家庭,先父名梦觉,毕生业医。自幼目睹中医药能为人们解除疾苦,乃有志于医学,及长就读于广东中医药专门学校,学习五年,为中医学打下了基础。毕业时(1937年)正是中医备受压迫摧残之秋,国民党勒令我校改名为“中医学社”。

     在这样的环境下,中医出路何在?当时有人提出“中医科学化”的口号,乃为我们所接受。提出这一口号的是广东谭次仲先生,上海恽铁樵与陆渊雷先生等,并正进行这方面的工作,这些前辈的著作,对我的思想有过一定的影响。

     中医科学化,如何化法?限于三十年代的历史条件,这些老前辈在学术研究上没有新的突破,只能说是唐容川等“中西汇通”思想的进一步发展,并在中医学术界提出了新的问题,以图找寻出路。三十年代这方面的著作,体会到中医不能停滞不前,但要发扬中医,不是少数人所能做得到的。

     有了目标,还要有方法,要大众一心,同心协力才能成功。在旧社会,纵使想得高、想得远,但糊口问题,却往往占诸首位,要实现理想诚非易事。在这样的环境和条件下,当时的前辈学者实在无法找到真正的出路,就更不用说我们年青一辈了。

     正值思想徬徨之际,又逢日本侵华铁蹄蹂躏,先避大轰炸于乡,继而避难于香港。国家存亡成了思想上的重担。在救亡运动、进步文化的影响下,开始接触马列主义和毛泽东同志的著作,啃了一点唯物辩证法。虽然学得既困难又肤浅,但深深觉得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对我学习、钻研中医学有很大的帮助。同时发现中医学中有不少符合辩证唯物主义的内涵,从而增强为中医学而献身的信心与决心。

     先父在学术上,对“伤寒”、“温病”两派无所偏执。他几十岁了,还把背诵《内经》作为一种乐趣。由于广东地处南方,湿热为病最多,所以在临证上,使用温病派的方药较多。他对吴鞠通、王孟英及唐容川的著作相当重视,同代人中比较敬崇张锡纯先生。因此我对这些著作也较为重视。他主张我多跟师临证,因此我在读医专时自找实习门路,前后跟随了几位不同派别、各种专长的老前辈实习。虽然那时所谓的实习,只是站在老师座后的“侍诊”,还比不上今天的见习,但应该说仍然是颇有收获的。见老师用过的方药,自己就敢用,做到心中有数。

     如亲见家父使用仲景治产后腹痛的枳实芍药散,治愈一例需注射吗啡才能止痛几个小时、药力过后又复剧痛的产妇,才体会到这个既简单而又不属于止痛之剂的药散,却有惊人的效果。有些经验是老师们自己摸索出来的,如陈月樵先生治小儿好用“夜游虫”(即蟑螂),其祛痰熄风之功甚妙。

     通过学习、跟师、临证,深深体会到中医这个伟大宝库有三大构成部分:一是浩如烟海的中医典籍;二是在中医尤其是老中医脑海里的宝贵学识与丰富经验;三是在广大人民群众之中的秘方验方。

     自己临证实践后,虽然日积月累,有些收获,但对我来说,学术钻研的真正开始,是在解放以后。解放后我较早从事中医教育工作,对交给我的教学任务从不推托、选择,故先后任教的科目有好几科。教学相长,正如前人所比喻的,“你给学生一壶水,自己必须有一桶水”。长时间的教学,迫使自己不断学习,不断吸取营养,在理论上日渐有些收获,从而在前人的基础上,能提出一些自己还不成熟的见解。

     如伤寒派与温病派之争已二、三百年,当我在中医进修学校教“温病之研究”时,翻阅了不少文献,试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分析这些文献,初步认为:两派的论争,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但温病学派实在是伤寒学派的继续发展,两者的理论与经验都是宝贵的,不应继续互相排斥。这一浅见曾得到一些同志的认可。

     理论上有所收益,对于自己来说只是得到一半,更重要的另一半是实践。指导不了实践的理论、实践证明不了的理论,是空头理论,或只是“设想”而已。虽然自己几十年来,从未中断过临证治病,但真正给自己以较大锻炼的是一九六〇年,我和几位教师与一九五九届高研班几十位学员到解放军一五七医院协作搞“脾胃学说研究”之时,那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日子。在那里有机会参与危重症的抢救工作。

     该院谢旺政委十分支持中医药的治疗,决定病人开不开刀,往往要征求中医的意见,并尊重中医的意见。这使我们有机会,和该院的医护同志一起,为了坚持中医为主的治疗,度过无数个捏着汗守护在危重病人床边的日日夜夜。

     当时和“西学中”的同志一起还进行了一些实验研究。时间虽然只有一年多,对我来说是十分宝贵的。因为解放以前医院甚少,床位更少,中医对危重病人是在“家庭病床”进行抢救的,那时中医仍有机会救治危重病症。解放后,医院增加很快,但病床99%是由西医主管的,中医只有会诊的机会,主管权不在自己手里,我们自己的附属医院病床又少得可怜,中医已失去抢救危重病人的机会。

     在一五七医院不同,参加救治危重病人的决定权最少也有50%,有时达75%。因为当时的确用中医药解决了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取得了医院的信任与支持。如一个急腹痛的病人,用阿托品等药物治疗无效,由于诊断未明未敢用吗啡类止痛药。一位教师却为之一针而愈。又如一肠套叠已三天的患儿,经用中药及针灸也治愈了。

     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受到了考验与锻炼。我深深地体会到,中医学的发展必须在理论研究整理的同时,不断提高中医中药的治疗水平,如果只有理论,而不能用中医药的办法去解除病人的痛苦,中医学便有日渐消亡的危险。但可叹的是中医学院的附属医院病床既少、设备也简陋,从一九七八年以后,才有些改进,但进展仍慢。

     学医后感到自己文化基础薄弱,遂饥不择食地看书,文、史、哲及其他自然科学知识等都看,课外读书杂乱而无计划,贪多嚼不烂,花费了一些时间,但自己摸索着走路,付出了光阴作为代价,初步养成自学的信心与习惯,还是值得的。

     读书乱不好,但读书杂有好处,今天我仍然认为,知识既要有深度,也应有广度。积累知识好比建筑金字塔,底宽顶尖,乃能巍然屹立。我们是社会上的一员,不能脱离社会而独立,除了医学领域之外,还有人生其他思想活动的领域。知识的广度可以使我们视野开阔,能帮助克服保守思想,能推动专业知识的深化与发展,文学、艺术使我们接触时代的脉搏与生活气息,因此在业医之余,也就成了我的爱好。

     《内》、《难》、《伤寒》、《金匮》等古典医籍,经过反复多次地实践与教学,对它们价值的认识不断加深,这些著作的重要性是大家所公认的,就不细说了。《内经》这一古典著作这么重要,说明我国医学源远流长,没有医学史的知识,不足以了解几千年来的成就与发展。因此,我对医学史有兴趣,而医学史又和中国通史息息相关。中学时代的历史知识远远不够,不得不涉猎一些通史。

     《内经》充满哲理,其理论的产生和古代哲学有血缘关系。金元时代我国医学的争鸣亦与当时哲学上的争论有直接和间接的关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得简要而又深刻:“儒之分始于宋,医之分始于金元”,儒与医前后并论是有根据的,而促使自己去读一些中国哲学思想史。当然,对通史、哲学思想史我至今仍属门外汉,但我认为这是要列入自己学习领域之内的必修学科。

     针灸与按摩,我学得很肤浅,但对于治疗危重病症,有时却收到出乎意料的效果。目前中医讲究分科,有利于深入发掘与钻研,这是好的方面,但不宜绝对化。我认为一般中医都应懂得针灸与按摩,因为这些治疗手段在临床各科都有其适应证。特别是它十分方便,我曾在路边用按摩方法救治过昏厥的患者,曾用梅花针抢救过大吐血的患者,用艾灸隐白、大敦救治过产后大出血的患者。遗憾的是我对这两科未登堂室!

     各家学说这门学科,设立得很好。我担任过该科的教学,对其中一些名家学说作了一些初步的探讨,并在临证时加以验证,这方面的收益是比较大的。有些名家的一家之言,应该拿到临床上去验证,不能草率地批判抛弃。一家之言,有些好像是一块璞玉,经过加工,晶莹乃见。

     例如,李东垣阴火之论,张景岳曾给以严厉的批评。但李氏治阴火之法,是值得重视的,而且其源实出于仲景,只是说理上有些失当之处罢了。至于有人说他的“甘温除热法”是骗人的,这只因批评者自己缺乏经验罢了。

     一家学说,往往是其毕生学术经验的总结,我们宜把重点放在吸取其所长,才能有更大的收益。批判前人所短正其谬误,不能说不需要,但应持审慎态度,并应注意其所处之时代背景。对前人学说,历史地、辩证地给予正确的评价,也是我们今天应做的工作。历代医家学说是值得我们发掘的大宝藏。回顾自己这方面的工作实在做得不够。

     徬徨几十年的中医可说已走在大路上,就看现代中医、西学中和有志于研究中医的其他科学家们的努力了。

     中医学的前途有如万里云天,远大光明,我们的责任,任重而道远,故以“万里云天万里路”为题。

     (邓中炎整理)

     【本文摘自山东中医杂志1982年第6期,由中医书友会(微信号zhongyishuyou)编校发表,尊重知识与劳动,转载请保留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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