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食大黄的风波
2016/5/3 中医书友会
中医书友会第959期
作者/朱炳林
服食大黄的风波
那是一个北风呼呼、大雪飘飘的黄昏，我掩上门，扭开灯，正准备整理医案。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我赶紧打开大门，风雪把两个小伙子拥了进来。
“朱医师，快!我爹吃了你的药，已人事不知，叫都叫不应了!”“哦？!”几句话吓了我一跳，赶紧披上大衣，半撑雨伞，二话没说，便紧随他俩出了家门。
这两个小伙子，一个是患者的儿子，一个是患者儿子的朋友，我们医院的汽车司机。三天前，是这个司机引荐，让我为患者看病的。患者的病，西医已确诊为慢性结肠炎，可也真顽固，缠住他整整十三年。十三年来，不论中医西医，只要听说某医高明，他便登门求诊。说来也怪，每易一医，初服药时似乎都有“立竿见影”之效，嗣后却时好时歹起来，再治下去竟如水浇石，毫无效验。有的医生要他守方治疗，不要换药，积以时日，方可有成。他慨然应诺，内心疑信参半，一旦疗效不显，或一波三折，竟又自作主张，另觅高门；有的医生虽方随症变，法活方圆，可不遂人愿，病情仍反复不定。如此这般，折腾来，折腾去，他忧心忡忡，神情沮丧，说自己得的是试医的病。
后来，他把满腔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看了他厚厚的一叠病历后，我沉思良久，给开了两服药。第二次登门复诊时，患者面有喜色，连连称赞：“蛮好!蛮好!你开的药服下去，肚子里就舒服，果然名不虚传。”
对于他的恭维，我没有飘飘然。在他，自然是殷殷期望医生多多费心，为其解去疾苦；在我，心里当然也很清楚，开的那两服药并非“祖传秘方”。病本虚实夹杂，补虚碍实，攻实虑虚；若补攻兼施，则互相牵制，必难速效，他能坚持吗？我真担心会步前医之后尘，走到每况愈下的境地。我小心翼翼地再诊，看来药已中病，既然中病，自应有方有守，朝秦暮楚，必会偾事。为此，我阐述了一番守方治疗的道理，举了不少这样成功的病例，使他知晓：病积有年，要根治，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才过一天，怎么变化这么突然？已经服过的方子怎么会造成人事不知？莫非二诊时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没有抓住疾病的实质？莫非饮食不慎，药食杂凑而险象陡起？莫非是药房同志一时大意错配了药物？莫非患者自己病得不耐烦而节外生枝，旁逸斜出？莫非……一路上，种种猜想在我心里七拱八翘，只是没有吐露出来。不多久，便听到一妇人的啼哭声，我的心一下紧了。
伞一收，我也顾不上拂去浑身的雪花，便径直进入病人房内。房内灯光暗淡，只见患者仰卧床上，两眼紧闭，嘴唇半张，面如土色，一只手在被服外，他的老婆伏在床边啼哭。我轻轻地将他的手送回被窝，可一触到那冰凉的手，顿时恐惧攫住了我的心。但理智告诉我，在这个场合，头脑一定要冷静，否则乱了方寸，就会坏事。我清楚记得，那年，在我们医院，为了抢救一名患者，有位实习医师一急之下，误将氯丙嗪当成了异丙嗪。我翻开他的眼皮，只见眼球转动，我的心安静下来了。“不要哭，他没有危险!”他老婆听到我沉稳的声音，停止了啼哭，搬过一张藤椅让我坐下把脉。我平心静气地察看脉象，是一个有胃气的脉象，“脉有胃气则生”，情况本不会这么严重。何故至此?
他老婆告诉我，病人今天中午看了我开的处方，见上面有“大黄”，顿时闷闷不乐，午后便不肯再吃那药，直叫心里难过，躺下后呻吟不已，到晚上就叫不应问不应了。
我取出银针，在他的两侧足三里穴位进针，稍一捻转，他便“哎哟”一声，睁开了眼睛，见我站在他的床边，便毫不客气地责备我：“你用大黄也不打声招呼，我病了这么长的时间，怎么还可以泻呢？我服了头煎就支持不住了，差一点要到阎王那里去过年!”
真叫我啼笑皆非，我无言以对。我被惆怅所萦绕，所包裹，漫天的飞雪更增加了我的烦恼。
回到家里，依照旧习，便从书架上随意找本线装医书。取下来，翻开一看，那被我用红笔圈阅过的文字赫然在目，“用参附则喜，用攻剂则惧，服参、附而死则委之命，服攻伐而死则咎在医，使医者不敢对症用药”，说这话的医林名宿谢世已经二百一十五年了，想不到今日事竟不幸被他言中。
“病有六大失，失于不审，失于不信，失于过时，失于不择医，失于不知病，失于不知药”。在惊恐之余，我反复咀嚼着清代喻嘉言先生这段话，心想，这段话，难道仅仅是教训医生的么？!【中医书友会(微信号zhongyishuyou)编校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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