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启发式” 运行科研团队丨心理杂货铺
2022/3/18 17:00:00 中科院之声

     编者按：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 PsyCh Journal 编辑王日出在中科院之声开了一个杂货铺，铺子里有各种有趣的心理学百货。欢迎大家没事过来逛逛。

     应PsyCh Journal主编Ernst P?ppel教授之邀，在决策领域研究和理论方面具有开创性建树而享誉世界的德国心理学Gerd Gigerenzer教授为PsyCh Journal创刊十年的特别企划专题“拥抱新十年：前沿与发展(Embracing a new decade of the PsyCh Journal: State of the art and future perspectives)” 撰写了观点文章，将自己的研究专长“启发式决策”和团队管理的成功经验进行跨界融合，提出建立新团队、维持老团队不同的“适应性工具箱”。

     Gigerenzer教授曾在2005年受邀访问中科院，分享德国马普学会的经验时，介绍了三个原则：首先，研究完全围绕着世界顶尖的研究人员展开、而非一个学科领域，研究者确定研究问题并可以自由制定研究议程。第二个原则是承担风险，在理想情况下创造新的领域，而不仅仅是在现有领域中表现出色。如果一个研究小组成功地创建了一个新领域，并最终在全球范围内建立起来，那么该研究小组已经完成了工作，可能会被关闭。第三，由于新思想不局限于现有的学科边界，因此特别要重视跨学科研究。

     Gerd Gigerenzer教授便是在马普所以上原则下被聘为德国人类发展所的适应性行为和认知研究组(Adaptive Behavior and Cognition，简称ABC研究组)的主任。这个研究组已经成立22年，是全世界在决策研究方面最为成功的研究组之一。在成立之初，Gigerenzer教授便给ABC定了一个小目标：每年在心理学国际著名期刊Psychological Review发表一篇文章，他们显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其成立的前20年，他们不仅在Psychological Review上发表了20篇文章，同时研究组的成员们也在经济学、医学等学科的顶尖期刊上发表论文，还有不止一篇论文发表在Science上。

     所谓启发式，就是采用迅速且不怎么费力的方式来做出复杂的决定。人们倾向认为，大多数事情是可以预测的，但实际上不确定性是很难被正确、可靠地进行预测的。在预测性低、样本量小的情况下，忽略部分信息比把所有信息进行权衡、加总，能做出更为准确的判断。Gerd Gigerenzer教授根据ABC的成功经验，总结了四条建立新团队的原则：(1)共同的题目、多领域结合；(2)开放的团队文化；(3)空间接近性；(4)时间接近性。

     Gigerenzer教授认为，科学研究有两种方式。其一是学科导向研究，研究者们确定一个学科或者分支，并在这个范畴内开展研究。学科导向研究是一个封闭的系统，其问题是研究者只专注在自己的学科领域内、很少进行跨领域的研究。另一种方式是问题导向研究，研究者们确定了一个问题，并与来自不同领域、持有不同观点、使用不同方法的人，共同来解决一个问题。问题导向的研究在自然科学中更常见，来自不同背景的人要在一起工作、各自都可以将自己专业的思维、工具带进来解决共同的问题。在社会科学领域，跨学科合作相对少一些，但ABC一直在打破学科领域的藩篱，认知科学、进化心理学、行为经济学、实验社会学、数学、工程、计算机科学、甚至人类学、生物学、历史学、哲学、医学的的专业人才也可以进行合作。跨领域的研究还需要共同的原则，比如在ABC，必须与其他专业的人合作才能发表文章。

     跨领域合作研究也存在一些问题：研究存在不确定性、需要冒险。付出巨大代价、但万一项目失败了怎么办？这就需要谨慎选择“攻克目标”、更需要彼此的信任。年轻人需要“积累成果”、涉足新领域风险大，Gigerenzer教授的建议是，进行两个项目：一个高风险但可以有真正的创新、另一个是优秀但“标准”的研究，作为高风险项目的安全网。

     建立新的研究组的第二个原则是开放的氛围。作为一位学术界的标志性人物，Gigerenzer教授却说作为所长自己最大恐惧是“顶峰的孤单”：没有人敢公开质疑我的想法。为了避免“高处不胜寒”，在ABC成立之初，他就邀请了三位最好的学生和博士后一起开创ABC，在以前的学习中，只要发现问题、他们就一直敢于向Gigerenzer教授“开炮”。这也给其他加入研究组的人树立了榜样，营建起激烈、存疑、尊重、事实导向的讨论氛围。虽然有些人一开始可能不习惯，但内部质疑其实是一种保护：对事不对人，经受起“自己人”的严格把关、才更能抵御外界更为残酷的批评：在外出报告甚至面试前，每个人都可以在全组面前进行预演，帮助改进。

     Gigerenzer教授提出的新建组第三个原则是空间接近性。为了保障空间的接近性，ABC的多数成员都在一层楼工作、每个办公室的大门都要打开，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直接走到别人的办公室进行讨论。在ABC每天下午四点是雷打不动的下午茶时间。这并不是正式的讨论，没有固定的议题：当谈论个人事情时、有助于建立信任，当讨论研究时，有助于增加信息交流。茶歇还提供了一个轻松的环境，人们可以在其中就自己的学科基础教育他人。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领导不应该强制每个人参与，而应该通过定期出席来树立榜样。

     如果说前三个原则既适用于新建组也适用于未来的运转，第四个“时间接近性”原则就只针对新建组了。在德国也跟东方国家一样，有“前辈、后辈”的关系限制，先来的有点像“老大哥”、后来的则是“小老弟”，进组顺序可能会妨碍平等自由的交往。为了降低进组顺序的影响，在团队刚建立的时候，Gigerenzer教授制定了“同时开始”的制度：所有成员同时进组、开始工作。但同时开始的方式，并不适用于团队的持续发展，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营盘要稳固，不仅要有明面的规定、还要有潜移默化的传帮带，新老交替要循序渐进，不能所有的人(大部分人)在同时离开，这样研究组的文化就会消失。

     在研究团队建立起来之后，成熟的团队需要长期经营，才能保持活力。跟任何团队一样，科研团队需要有共同的集体目标。ABC的经验是大家一起写书：把研究项目和初步结果梳理呈现出来。于是在ABC成立的前三年，ABC的第一本书《简捷启发式：有限理性让我们更聪明》就出版了，这是ABC当时全部18位研究者(包括研究员和博士后)公共的智慧结晶，很多讨论是在茶歇、打乒乓球、郊游的过程中产生的。每个人都熟悉别人的工作，每个章节都是几个人共同完成、几乎每个人都参与了不止一个章节的写作，所有人都通读了全书并提出了意见。之后，ABC的研究者们还合作出版了另外两本书，但由于此时不少研究员和博士后已经离开ABC、在世界各地开始新的职位，大家没办法像原来那样随时可以走进别人的办公室、一起喝下午茶，因此成书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合作研究不仅要求有开放环境能激发智慧，还要有团队精神、有着共同的身份认同。承担集体任务有助于身份认同，也基于这个原因，ABC运行管理的责任也分配到了每个团队人员的身上，比如组织讲座、郊游、暑期课程，为新来成员进行指导、甚至是买茶和咖啡。成员不再是被动服从、“坐享其成”，而是主动参与。奖励和责备也是透明的，所有决定都是集体决议，这也包括了吸纳新成员。在ABC，决定录用谁，和这个职位平级的所有人都可以参与意见、进行投票。比如录取博士生、小组的每个人都可以投票，录取博士后，除了博士生所有人都可以投票，录取研究员，其他研究员可以投票。有些“不可思议”的是，录取过程连对应聘者也是透明的：每个应聘者可以来听别人的“job talk”，对应聘者来说这是个学习过程，而对ABC来说，也是了解他们如何与竞争者相处的过程。

     为了创造开放合作的的环境，ABC还有些不成文的小规矩，比如蛋糕规则。蛋糕规则很有意思：ABC不会用“奖金”来奖励发好文章，因为他们觉得“现金奖励”是锱铢必较代替了科学的好奇，在鼓励个人竞争、只重视数字。而在ABC，当论文被顶尖期刊接收，第一作者要带蛋糕在下午茶时间跟同事分享，因为大多数想法都是受到了全组人的启发，可能是在茶歇或者是在其他讨论中迸发出的火花。作者没有独享奖励、而是与每个人分享。虽然“蛋糕规则”看起来没有“强化”某个作者，却让全体受到了激励，这也让ABC的发表记录越来越长。

     “打赌”则是ABC解决争议的方式之一。争论和分歧往往会导致人们滔滔不绝地重复他们已经说过的话。一个有效的启发式方法是，用打赌下注来尽快结束喋喋不休的争吵。这迫使双方准确地陈述自己的观点或预测，以便解决赌注问题。有些很容易决定，比如谁写了什么，而另一些可能需要运行模拟。Gigerenzer教授经常同时进行几场“赌局”，但ABC往往是最后的胜利者：因为又一篇高质量的文章诞生了!

     除了上面提到的这些，Gigerenzer教授还出了其他维持团队开放的方法，比如包含异议者、手把手写作、文化多元性等等。之所以被称作“启发式”，是因为在Gigerenzer教授看来，研究组的成功没有一定之规。有些启发式原则是宏观、高层面的，比如马普学会在聘用所长的时候，原则就是“聘得好、让他们做自己的事(Hire well, and let them do their job)”，“聘得好”保证了质量，而“让他们做自己的事”则建立起信任的环境。Gigerenzer教授在管理ABC时也沿用了这个政策。还有些启发式原则涉及日常管理，比如如何处理争议、营造文化、与人合作。这些大大小小的启发式共同塑造了研究所的智力和社会氛围，并需要适应特定的目标和环境而进行使用和调整，所以Gigerenzer教授称其为“适应性工具箱”。一个机构、一位主管或一个团体的工具箱会影响其文化是否开放、正式还是宽松、包容还是排外。

     对ABC来说，显然其文化是开放和包容，也不一定太过正式。实际上，为了撰写这篇文章，Gigerenzer教授就联系了好几位现在或曾经在ABC工作者们，请他们回忆自己在ABC印象最深的经历、也请他们对文章内容提出建议。我们希望能把这篇文章分享给更多的人，不仅是研究者、每个社会人可能都会从中收益。

     参考文献：

     1. Gerd Gigerenzer (2022). Simple heuristics to run a research group. PsyCh Journal, https://doi.org/10.1002/pchj.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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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PsyCh Journal 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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