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见习学了些桂枝汤之外的
2020/10/17 22:00:19 老陈医聊
大学第4年的时候在德州中医院见习了几个月。
德州当时消费水平并不算高，比如非常有名的德州扒鸡总店新出炉的扒鸡，非常鲜美，只要10元左右。馋虫出来的时候会去买一只，用草纸包扎起来，带回宿舍，大家坐下慢慢享用。当地工作节奏也比较慢，中午有好几个小时的午休。回过头看，那应该是大学生活中少有的一段比较惬意的时间。
德州中医院是第一年接受大学的见习学生，各方面都比较重视。生活上尽量给予照顾，带见习的老师也都基本是各个科主任之类的业务骨干。虽然老师很好，但当时琢磨着要在第5年考研究生，很多时间都用在准备研究生考试的功课上，见习远比不上同组的黄睿上心。黄睿现在加拿大当医生，做得应该是不错。
在妇科的时候，坐在妇科宋主任对面，除了随诊看书之外，有空也会闲聊。宋主任病人比较多，而且妇科有一些检查，操作起来会稍微多花一些时间。也有很多宋主任或远或近的熟人，虽然不是妇科病，但也会来找她。这样赶上病人扎堆的话就比较忙。
有一次，来了一个感冒的病人，宋主任正好要做检查，把处方上签好字，让我给开个方子。她随口一说就起身和黄睿进检查室了，我吃惊地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我哪里正经看过病人啊，这不是闹呢么。病人转过头看着我，脸上露出求诊患者特有的谦卑的表情。
鸭子只能硬上架了，先诊了脉，然后问病情。这是个感冒，倒不是什么复杂的妇科病，还好，稍微放松了点儿。不过又开始犯愁，中药方剂伤寒论倒是学了，学的时候听老师讲得热闹，眼下该怎么办呢？病人大概从凌乱的问诊中看出眼前是个二把刀，于是紧闭着口不说话，我这一时没什么主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沉默而憋闷的空气就像雷雨爆发前的感觉。
方子还没想好，只好让病人把手伸出来再诊一回脉得了。一边诊脉一边寻思，觉得应该是个风寒表虚证，用桂枝汤？不过桂枝汤就5味药，好像没见哪个大夫的方子是这么开的，该加点什么衬托一下吧，又想不出来该加什么，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平时上课听各种医疗的笑话，觉得世间竟有如此蠢材。现在看来世间真的不缺蠢材，只是不知道蠢材什么时候能现出原形而已，唉，满脑子都是庸医误人四个字。
脉不能一直摸下去，又想不出新的法子，只好老老实实在处方上写了桂枝汤的5味药给她。我相信病人看到处方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我内心的恐慌程度。她狐疑地看了我5分钟，那大概是世界上最漫长的5分钟了，终于没说什么，拿着处方下楼取药，我长长出了口气。
几分钟以后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瞬间有把戏揭穿原形毕露的感觉，只能等待暴风骤雨的降临了。她说药房没有生姜，让我把处方上的生姜划掉，她回家自己加生姜。原来如此，又长出一口气，赶紧划掉。她又说家里有大枣，是不是也要划掉？我不知如何应对，再划掉就剩3味了。但是生姜都划了，凭啥不划大枣呢？踌躇了一回，拿起笔又把大枣划了。好，现在处方上只有桂枝9g，白芍9g，甘草6g，共3味药，不到1行，开了3付，这个应该可以入选年度最精简处方了吧。给她处方的时候我都没敢抬头。
第二天，病人回来了，坐下和宋主任聊。我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觉得不是好事，慌乱中站起来去水池边洗钢笔，权且躲一躲。听见她在小声嘀嘀咕咕地说昨天吃了药不管用云云。意念中感觉伊在朝我的后背这边努嘴。宋主任重新看过了她，然后开了方子。
等病人走后，宋主任有意无意地和我说，觉得我的方子开得不错，但我可能是在大城市出诊的经验，用药量不大，这里人不太一样，药物和剂量都比较大才能管用。告诉我她把昨天方子中的桂枝白芍都改成了30g，又加了几味药，然后又说她这也是听医院一个老大夫的经验，不是自己的原创。从刚才的尴尬中慢慢缓下来，我哪出过诊啊，明白宋主任是在用很委婉的方式教我一点东西。平时看她做事风风火火的，没想到这么有心，差点就热泪盈眶了。
过了两天那个病人又回来了，大声和宋主任打招呼，说疗效如神之类的话，眼尾都没往我这扫，感觉又被人捉住领子拎了起来。宋主任说，这个感冒去得快，主要是前面小陈大夫打了个好底子，她只是顺着我的方子又推了一下而已，算不得什么。于是病人转头来和我也客气了几句。再次长长地出了口气。
短短的几天中间学到2个事情，一个是用药剂量很重要，所谓中药不传之秘在用量，大概是这个意思。另一个更重要的就是非常谦逊的心态，宋主任作为老师长辈，随便嘟囔几句完全正常啊。但是她一两句话之间，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给学生留足了面子。这种态度让我的受益远比学了几个秘方要大得多。
后来慢慢开始带下级医师和学生，也有不愉快想唠叨几句的时候，但基本都能控制住，算是当年没有好好见习之外的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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