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访谈09丨北京大学甄橙教授——纪念程之范先生诞辰100周年特别报道
2022/3/18 医学博物馆

    

     /北京大学程之范教授/

     程之范,1922年出生于河北保定,195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院(后多次更名:北京医科大学、北京大学医学部)。1989年创建北京医科大学医史学研究中心,担任首届主任。1990年被聘为我国西医院校首位医学史专业博士生导师。曾任卫生部(今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科学委员会委员,中华医学会医史学会名誉主任委员,《中华医史杂志》名誉总编辑,以及在相关学会和期刊任职。程之范教授为北京大学医史学科创建与发展贡献了股肱之力,为中国医学史事业贡献了毕生心血。

    

     /北京大学甄橙教授/

     甄橙,1970年生,200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师从程之范教授,获科学技术史专业博士学位。现任北京大学医史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学术委员会、学位委员会、教学委员会委员,并在多个相关专业学会组织任职。

     01

     李婕:

     今年是程老先生百年诞辰,您是他的爱徒,请问您是如何走上医学史道路的?不同的阶段,您的兴趣有什么变化?

     甄橙:

     我出生在北京一个教师家庭,因为父母都是教师,所以从小对教师职业非常羡慕。很多时候,医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学医,教师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当教师,不过我的父母还是很尊重我的选择。我自己在特别小的时候,就想当教师,对于教师这个职业是非常向往的。

     至于后来为什么学医,我是非常有感触的。中国人喜欢谈生、谈活、谈长寿,特别惧怕和忌讳谈论死亡的问题。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情,就是在我6岁时,当时还在上幼儿园,遭遇姥姥生病去世,那是我第一次遇到身边最亲近的人突然离世。6岁以前,在我的世界里,没有“死亡”这个词,不知道什么叫“死亡”,也不知道人为什么会彻底离开世界。当时我对死亡很害怕,就问妈妈:“人怎么才可以永远活着?不会死?”妈妈的回答挺哲学的,她说:“只有当了妈妈才会死,孩子永远不会死。”我听了特别开心,现在想起来挺可笑的。后来当自己生病的时候,被父母带到医院看病,渐渐知道在医院里有穿着白大衣的医生和护士,他们可以把病治好,特别是觉得护士最伟大,因为护士负责打针,打针吃药后你的病就好了,回想起来这些想法都很幼稚。因为父母的教师职业和生活中的意外事件,让我觉得在医学院做老师是件最完美的事情。

     对于你刚才提出来为什么我会走上医学史这条道路,还有一个巧合的原因。上初中的时候开始学习历史课程,历史这门学科让我觉得它不同于其他学科,历史给我的感觉是最真实的,历史会告诉我们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哪些人对重大事件的发生发挥了主要作用?历史与现实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历史学科是非常有意思有意义的。我想自己为什么选择了医学史道路,可以通过这三件事情从三个不同角度做出回答,我觉得可以把这些巧合称之为机缘。

     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我有种感慨,都说父母是人生最好的老师,从这一点看,可能很多同学的职业选择也是很受父母影响的。

     我们在人生中会遇到很多事情,有些事情是非常幸运的。比如当你上学的时候,遇到了最好的老师;当你工作的时候,遇到了最好的领导;当你建立家庭的时候,遇到了最好的伴侣。如果在人生的这几个阶段中,你都遇到了指导你和帮助你的人,这对你的一生来讲就是非常挺值得庆幸的事情了。我在遇到程之范教授之后,我感觉医学史专业一下子把我小时候所有的梦想都结合起来了:既想当老师,又想做医生,那就不如做一个医学院的老师吧,所以我毫不犹豫,就跟随程之范教授选择了医学史专业继续学习。

     02

     李婕:

     您遇到了程之范先生,他成为了您的导师,想必就是您前面提到的人生中很幸运的事吧。在您的学术道路上程之范先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对您有哪些帮助和启发?发生了哪些转向?

     甄橙:

     在医学史领域,是程之范教授把我领进门,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他。在我从事医学史专业的道路上,程之范教授给我的帮助和指导是非常重要的。我在大学期间特别幸运地听到了程之范教授的医史课,那个时候在西医院校里开设医学史课程是比较少见的,可以说医学史课程的出现在我眼前打开了一扇窗,让我看到,在医学院除了基础医学、临床医学、预防医学、药学、护理学这些常见的专业之外,还有像医学史这样的稀有专业。

     后来通过与程之范教授的交流,对医学史专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让我更坚定地选择了医学史这条道路。我初次见到程之范教授的时候,他已年近70岁,虽然接近古稀之年,但依然活跃在教学一线。在医学院校,尤其是在西医院校,医学史专业的生存跟其他的专业课有所不同。程之范教授经常对我说:“像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生物化学等医学专业课程,医学生是不敢轻视的,因为他们要从医学院毕业,这些课程是必须要好好学习的,但是像医学史这样的课程既不属于马列思政课程,又不会要求学生必须去学习。因此医学史教师必须把医学史课程讲的形式生动、内容深入,通过教师的教学魅力把学生吸引到医学史课堂。既然北医开设了医学史课程,就一定要把这门课程讲好,要让这门课程开得有价值。”

     程之范教授告诉我,医学史课程的价值一是对学生有潜移默化地帮助,二是让学生感受到医学史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所以程之范教授给我的一个指导思想,就是医学史专业要想在西医高等院校当中生存,必须把这门课程讲好,要把形式与内容统一起来,要把历史与现实统一起来,要让大家认识到医学史这门课程不是可有可无的,医学史是具有特殊的意义和价值的。

     其实,我特别感谢你,因为今天要接受你的采访,今年又适逢程之范教授百年诞辰,这就促成了我要把医学史专业在当今的重要性,以及医学史前辈的重要贡献,这些话题都仔细地想一想。

     我也想借今天的机会谈一谈程之范教授。在医学史领域,在北京大学这样的中国高等学府里,医史学科能够取得今天的成绩,应该说程之范教授等老一代医史学家功不可没。北医的医史学科是1946年底由程先生的老师李涛先生创建的。创建初期,程先生尚在大学读书,由于各种机缘和个人兴趣,怀揣着对于中西医学历史的好奇和探索,程先生找到了恩师李涛先生,李涛先生对程之范说:“如果你既想了解中医,又想了解西医,在北医任何地方都满足不了你的需求,只有到医学史才可以找到答案。”所以程先生在1948年的时候,就以一个还没有毕业的本科生的身份来到李涛先生身边,开始接触医学史,此后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医学史。

    

     图1 程之范教授医学史笔记(20世纪50年代)

     李涛先生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李涛先生在北医、协和、中医研究院(今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华医学会、中华医学杂志社等重要的医学机构,都留下足迹了。中华医史学会是中华医学会所有专科分会中最早建立的分会,医史分会的创建与李涛先生密切相关,所以李涛先生对中国医学史事业作出了不起的贡献。1955年中医研究院成立,李涛先生离开北医,来到中医研究院,负责组建医史文献研究室。因此从上世纪50年代起,程之范教授就开始独立负责北医医学史学科了。他带领着医学史的老师们, 80年代拿下了医学史专业的硕士点, 90年代又拿下了医学史专业的博士点,从学科创建和发展的角度来看,与程之范教授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程之范教授经常叮嘱我们——医学史要想在西医高等院校立足,一定要以教学为本,立足教学再去开展研究。这可能也是医学史在西医院校和中医院校不一样的地方。

     我一直在想,中西医学存在差异,中西医学史教学也存在差异吗?程之范教授曾经与我说过,医学史的角色和其教学所起的作用,在中医院校和西医院校中是不一样的。在中医院校中,把医学史作为学习中医的入门课程,或者说是一门培养兴趣的课程,培养医学生对中医的兴趣,然后把学生带入中医世界,让学生了解中医是怎么发展的,在这个基础之上再去学习各家学说,或是黄帝内经,或是伤寒等不同的专业课。程之范教授一直主张把西医院校的医学史定为医学生学习的高阶课程。无论是医史学科的发展,还是各行各业的发展,都是有历史规律可循的,要通过医学史的研究来呈现医学发展的规律,从医学史的角度来说,文艺复兴时期建立的人体解剖学成为近代西方医学发展的新起点,在西医院校人体解剖学就是医学生要学习的第一门医学专业基础课,解剖学的主要功能是了解人体的结构;下一步就要了解人体的功能,于是产生了生理学;了解了正常的人体生理功能之后就要了解疾病对人体的影响,于是又产生了病理学。为了有助于医学生理解医学的发展规律,程之范教授坚持把医学史的课程放在三年级的第一学期,这个时间节点刚好在医学生结束医学基础课程学习、开始临床课程学习之前,恰好处于临床专业学生离开学校进入医院实习的转折点,所以程之范教授经常说医学史是沟通基础医学与临床医学的桥梁课。作为医学生来讲,把解剖、生理、病理、生化这些基础医学课程学完之后,在他们即将转向临床的过程当中,我们来给学生们讲医学史,告诉他们医学发展的总体规律是怎么样的, 20世纪的一百年基础医学是如何推动临床医学发展的,实际上是通过医学史帮助医学生更好地理解什么是医学,医学的目的是什么,医生的责任是什么等重要的医学问题。

    

     图2 《中外医学史》,程之范教授主编

     北京医科大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联合出版社出版(1997年)

     那个阶段北医的医学史教学是非常辛苦的,因为上课地点不在学校而是在附属临床医院。除了要在紧邻北医的北医三院讲课外,还要跑到各个附属临床医院去讲课,虽然有些辛苦,但目的是要保持最好的医学史教学效果。那个时候程之范教授已经70多岁了,奔波周折,让他时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我作为年轻的助教,跟着程之范教授到附属医院去上课。在这个过程中,体会到程之范教授的教导,“在西医高校做医学史教师,教学这一关一定要过硬。”

     作为助教,我最初跟着程之范教授去上课的时候,上课前要做好两件事情:一件是要准备好讲课提纲,程之范教授自豪地说称之为“医史课大字报”。因为要经常在各个附属医院之间奔波,所以程之范教授就把讲课的提纲写在特别大的纸上,被他称之为“大字报”。

    

     图3 程之范教授利用“医学史大字报”为学生讲课

     (20世纪80年代)

     另一件事情就是准备录音机。因为程之范教授每次上课都要做录音,一方面自己回放听,主要是为了发现自己在教学中的问题;另一方面为了培养年轻教师,让年轻教师跟着录音学。程之范教授对教学工作非常认真,虽然他已是教学经验丰富的老教授了,登讲台无数次,但每次讲课后都对照录音检查,这种严谨的工作态度值得我们学习。听录音成为培养年轻教师教学的一项基本训练,我受益良多。

    

     图4 程之范教授医学史讲课录音带

     (20世纪90年代)

     你刚才问到我,在高校里面做老师不仅仅是要讲课,还要做研究,研究兴趣是怎样确定的?发生了哪些转向?我的博士论文题目是《18世纪中西医学比较研究》,为什么做这样一个选题,与程之范教授的指导是分不开的。因为在中国做中国医学史研究的队伍,不仅有中医研究院,还有各个中医高校,从事中国医学史研究的人员数量比西方医学史研究人员的数量多得多,所以中国传统医学史研究做得比较扎实,成果比较多。但是在中国的西方医学史教学和研究方面,20世纪90年代中国高校当中北京医科大学、哈尔滨医科大学、南京医科大学、第四军医大学、上海医科大学、华西医科大学、遵义医学院等为数不多的几家单位坚持开设医学史课程,但是目前具有独立医学史学科建制并且坚持下来,看来只有北医和哈尔滨医科大学了。北医拿到了博士点,哈医大拿到硕士点,既然有了医学史硕士、博士的培养机制,就要把医学史研究搞上去。程之范教授认为中医学院和中医研究机构做中国传统医学史研究,能够发挥自己的优势,而北医等西医院校应该多做世界医史的研究,尤其应该开展中国近现代医学史研究。程之范教授常说,中国医学有一个特殊的现象,也形成了中国医学的特色,我们有中医、西医,还有中西医结合医学,中医和西医之间的争论直到今天也没有结束,为什么会存在这种现象?应该通过开展中西医比较医学史的研究来寻找答案,只有通过比较我们才能够发现问题,才能把问题看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透彻。

     我在博士阶段的学习中,完成了18世纪中西比较医学史的研究工作,当然离不开程之范教授的指导,后来这篇博士论文获得了北京市社会科学理论著作出版基金资助,由北京大学出版,陈可冀院士还为出版写了序,陈可冀院士也是特别支持医学史研究的。越来越多的人从不同的角度来做医学史研究,无论是中西医学史研究,还是比较医学史研究,还是中西医学结合医学史研究,都是一件好事情。如果要问,我后来的研究在不同阶段发生了哪些转向,这个问题有些身不由己。因为社会在不断发展变化,学科评估的要求和各单位业绩考核标准都不断地水涨船高,而医学史学科作为交叉学科的特殊性还没有得到充分认识,因此用大医科、大理科、大文科的标准来评价和衡量医学史的发展,势必使医学史的发展遭遇瓶颈。尤其是在西医院校,有时候真的感觉到学术孤单。相比在中医院校或中医研究机构,放眼到全国,至少还能够感受到同行的存在,还是有专业中医史队伍的,但是西医史的专业研究队伍数量真的是太少了。

     李婕: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西医史专业队伍人员这么少,我一直以为在中医圈里面研究医学史已经是非常小众了。

     甄橙:

     那西医史研究就是小众中的小众。

     03

     李婕:

     刚才听您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在西医圈里面研究医学史的人是这么少。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每次出去参加医史会议的时候发现都是熟悉的面孔,原来是因为西医史专业人士太少啊。

     甄橙:

     看来很有必要对学生讲讲学科史,讲讲医学史的历史。时间过的很快,我也快工作30年了,近些年我突然意识到应该多向学生,无论是像你这样刚刚参加工作的学生,还是我们的研究生,多讲讲过去的历史。如果不给年轻学生讲那段历史,学生们真的不知道中国的医学史事业是怎么发展到今天的。

     2021年是中国首届医学史高级师资培训班65周年纪念,这是中国医学史事业发展中的一件大事。我刚才提到的那些西医院校之所以能够开出医学史课程,很重要的原因是有了这个医史师资培训班,而这个培训班就是党和国家看到医学发展出现了问题,于是1953年卫生部做出决定,将医学史纳入高等医学教育计划。1954年由卫生部召开全国高等医学教育会议,制定了全国统一的教学计划,医学史被纳入其中。当年的医学史高级师资培训班非常成功,李涛先生和陈邦贤先生是重要的组织者,授课教师都是那一代有名的大专家,比如:中医课聘请于道济 、赵炳黄、朱颜 、谢仲墨、陈苏生 、魏如恕 、龙伯坚授课 ;中西医学史由陈邦贤 、李涛 、程之范 、马堪温等来讲授 ;其他有关哲学 、历史 、文化 、科技史课程聘请了冯友兰、张岱年、周辅成 、侯仁之 、裴文中、袁翰青 、王重民、钱宝琮、向达、傅振伦 、李光荫 、龚育之等重量级名家来讲课 。卫生部副部长钱信忠也亲自讲授保健组织与保健史。当时程之范作为李涛先生的助手参与到培训班的工作中,他是培训班里最年轻的教师,不仅主讲了世界医学史课程,还负责培训班答疑工作。你们这一代人都要管那代人称呼“老爷爷”了,你们肯定不会想到会有如此多的大学者到医史师资班来讲课。

    

     图5 1965年在于光远主持的自然辩证法会议上,

     程之范做《有关医学发展的几个问题》报告首页

     04

     李婕:

     现在谈到医学史,基本上分为西医史和中医史,您觉得二者在研究过程中有什么相同和不同?与其并行的还有“科技史”的概念,有些学者认为它视野更开阔,更有助于解决问题,您怎么看?

     甄橙:

     无论是中医史还是西医史,都属于医学史范畴,在本质上是没有不同的。我体会医学史研究就是要解决5个“W”的问题:第一个W是“When”,时间;第二个W是“Who”,人;第三个W是“Where”,地点;第四个W是“What”,事件;第五个W是“Why”,原因,就是回答为什么有人、在确定时间、确定的地点、做了确定的事件,是干成了某件事?还是没干成?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回答出这5个“W”真的是很不容易。现在对研究生的论文质量要求越来越高,论文完成的难度提高了,能够完成合格的硕士论文和博士论文都比以前的要求提高了,研究风格和研究方法也都有了变化。

     如何做好医学史研究,程之范教授的观点值得提倡。程之范教授在20世纪50年代就提出,医学史研究可以分为三个层次:低层是历史事实的解释、描述;中层是将事实联系、分析、归纳;高层是用哲学分析史学。

     整体来讲,第一阶段次非常重要。试想,如果你不占有详实的史料,连刚才说5个“W”的前4个“W”都说不清楚,那你怎么去做揭示原因呢,所以什么人、在什么时间、在哪个地点、干了什么事情,这些都是务必要说清楚的前提,第一阶段就是要占有大量的史料,当然如何去获取这些史料非常重要。中医有大量的存世文献,而且有专业人员从事中医文献学研究,为中医史研究提供了很好的资料来源。西医史研究从文献收集到文献整理几乎需要自己动手,然后再写出研究论文,难度可想而知。现在虽然有些数据库可以利用,但是需要学习新方法在海量数据中筛选出有效文献来。

     李婕:

     对,我的硕士论文就是用类似于西医史的那种方法,确实如此,这个过程就不如直接做一个中医文献学研究那样方便。

     甄橙:

     其实,文献是原本存在的,但需要去找和整理。如果有人帮你把文献整理好,你就省去了搜集整理文献的过程。反之,你要花时间去搜集文献和整理文献,时间成本一下子就增加了许多。

     李婕:

     所以像中医学院的老师,有时候就主张学生在写硕士论文的时候要,选题广而大,题目定的大一点儿,材料就看的多一点儿,视野相对开阔一点儿。到博士的时候再选一个小而深的题目去写,但是我看在西医的医学史中是反着的。

     甄橙:

     现在你能理解为什么是反着了吧?关键是可行性问题,材料本身有多有少,寻找资料的范围有大有小,三年内把论文所需要的材料收集齐不容易,再撰写出优秀的论文就更不容易了。

     李婕:

     对,资料认真看完都很难。

     甄橙:

     在史料搜集整理上,你能够看到有一些老前辈,一辈子就做史料的收集或者材料汇编工作,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是值得敬佩的,不要看不起史料的搜集和整理,这就是程之范教授说的第一阶段。正是因为有了前人做了史料汇编,才有后人可以方便地在此基础上做研究。

     程之范教授说的第二阶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你关于科学史的问题。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是孤立的,事物之间是普遍联系的,我们在学哲学的时候都会说这句话,但是事物之间是怎么普遍联系的?如何论证事物之间的普遍联系?程之范教授的第二层次理论告诉我们,在把一件事情描述清楚之后,就要把视野放宽,来看一看这个事与同时期的其他的事是怎么联系起来的,所以第二阶段就是要搞清楚事与事之间的联系,其实能够做到第二阶段已经不容易了。比如拿你的硕士论文来说《清末民国时期鼠疫研究(1910-1930) ——以〈中西医学报〉为中心》,主题是鼠疫的历史,资料来源是《中西医学报》,首先要利用资料把1910—1930年间鼠疫流行理清楚,第二阶段要分析鼠疫流行与哪些人发生了关系?与哪些事发生了联系?然后再分析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联系?比如说,鼠疫跟政府发生关系,政府就会制定相关政策吧?鼠疫跟民众发生关系,要看发生了哪些延申事件?民众如果不积极配合,鼠疫能控制吗?再来看鼠疫与经济的关系,中国当时那么贫穷,我们的防疫能做到什么程度?再看看国际上同时期有没有鼠疫发生?其他国家是怎样应对的?哪些经验可以借鉴和学习?当你做到第二阶段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外围因素需要考虑了。所以做医学史研究,也要看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以及可行性带给你多大的研究空间,因为外延范围是非常广泛的,但是再广阔的空间也要围绕核心问题来展开研究,核心问题决定了你在第二阶段应该把鼠疫的研究扩展到什么范围,也就是你能hold住几层外围联系。

     程之范教授所说的医学史研究第三个阶段,也就是历史的哲学解释。当年医史师资班为什么请哲学大家冯友兰、张岱年来讲哲学史,因为医学史研究的最高境界就是用哲学思维来俯瞰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的成果,总结出规律性的东西,还要得出针对研究问题的结论。

    

     图6 程之范教授晚年伏案工作

     在我工作近30年,尤其是在纪念程之范教授百年诞辰的时候,有时会很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与程之范教授深入地去讨论这些问题。可能需要经过一些时间,还要经过一定的阅历,才能够对医学史有更深刻的理解。

     我与程之范教授在年龄上相差了近半个世纪,在他的眼中我就是个小学生,所以我写完论文总是要请过目。我做学生的时候,他肯定是要帮我看论文的,我留校工作以后,有时候写完论文,礼节性地请他看一看,每次他都会认真帮我修改。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一生当中总有一个人帮助你,指导你,真的是一件太幸运的事了。这是一个多难得的老师。今年是程之范教授百年诞辰,我觉得我要衷心感谢他。

    

     图7 程之范教授80岁留影

     李婕:

     谢谢甄老师的讲述,深深感受到您对程老先生的敬佩与怀念之情,也感谢您对医史文献硕博联盟学术活动的支持,祝愿我们的医学史研究越来越好。

     撰稿人:

     李婕,女,1993年生,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医史文献专业硕士,研究方向为医学史,导师王育林教授,现就职于人民卫生出版社编校中心,从事编辑工作。

     审稿丨黄天骄 刘雨茁

     排版丨杨瑶

     本活动由牧林芳堂中医馆友情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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