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眼与伞
2022/2/28 经济之声财经夜读

    

     今夜,主播刘静为你读书,点击音频,边听边读

     兴安岭的春雪,比冬天的雪要姿容灿烂。雪花仿佛沾染了春意,朵大,疏朗。

     它们洋洋洒洒地飞舞在天地间,犹如畅饮了琼浆,轻盈,娇媚。

     我喜欢看春雪,这种雪下的时间不会长,也就两三个小时。

     站在窗前,等于是看老天上演的一部宽银幕的黑白电影。

     山、树、房屋和行走的人,在雪花中闪烁,气象苍茫而温暖,令人回味。

    

     去年,我在故乡写作长篇《额尔古纳河右岸》。四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正写得如醉如痴,电话响了,是妈妈打来的。

     她说,自己就在楼下,下雪了,来给我送伞,今天早点回家吃饭吧。

     没有比写到亢奋处遭受打扰更让人不快了。我懊恼地对妈妈说:“雪有什么可怕的,我用不着伞,你回去吧。我再写一会儿。”

     妈妈说:“我看雪中还夹着雨,怕把你淋湿,你就下来吧。”

     我终于忍耐不住,冲妈妈无理地说:“你也是,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问问我需不需要伞?我不要伞,你回去吧。”

     我挂断了电话。听筒里的声音消逝的一瞬,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跑到阳台,看见母亲撑着一把天蓝色的伞,微弓着背,缓缓地朝回走。

     她的腋下夹着一把绿伞,那是为我准备的啊。

     我想喊住她,但羞愧使我张不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渐行渐远。

     也许是太沉浸在小说中了,我竟然对春雪的降临毫无知觉。

     从地上的积雪看得出来,它来了有一两个小时了。

     确如妈妈所言,雪中夹杂着细雨,好像残冬流下的几行清泪。

     做母亲的,怕的就是这样的泪痕会淋湿她的女儿啊!我却粗暴地践踏了这份慈爱!

    

     这个现实的世界因为一场春雪的造访,而有了虚构的意味。

     看来老天也在挥洒笔墨,书写世态人情。

     我想它今天捕捉到的最辛酸的一笔,就是母亲夹着伞离去的情景。

     雪停了。黄昏了,我锁上门,下楼,回妈妈那里。

     做了错事的孩子最怕回家,我也一样。朝妈妈家走去的时候,我觉得心慌气短。

     妈妈分明哭过,她的眼睛红肿着。我向她道歉,请她不要伤心了。她背过身去,又抹眼泪了。

     我知道自己伤害了她。我虽然四十多了,但在她面前依然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额尔古纳河右岸》初稿完成后,我来到了青岛,做长篇的修改。那正是春光融融的五月天。

     一天午后,青岛海洋大学的刘世文老师来看我,我们坐在一起聊天。

     她对我说,她这一生,最大的伤痛就是儿子的离世。

     十几年前,她的孩子从沈阳一个游乐园的高空意外坠下身亡。

     事故发生后,沈阳的亲属给刘老师打电话,说她的孩子生病了,想妈妈,让她回去一趟。

    

     刘老师说,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儿子可能已经不在了,否则,家人不会这么急着让她回去。

     刘老师说她坐上开往沈阳的火车后,脑子里全都是儿子的影子,他的笑脸,他说话的声音,他喊“妈妈”的样子。

     她黯然神伤的样子引起了别人的同情,一个南方籍旅客抓了几颗龙眼给她。

     刘老师说,那个年代,龙眼在北方是稀罕的水果,她没吃过,她想儿子一定也没吃过。

     她没舍得吃一颗,而是一路把它们攥在掌心,想着带给儿子……

     那时,我的眼前蓦然闪现出春雪中妈妈为我送伞的情景。

     母爱就像伞,把阴晦留给自己,而把晴朗留给儿女。

     母爱也像那一颗颗龙眼,不管表皮多么干涩,内里却深藏着甘甜的汁液。

     作者:迟子建丨编辑:晓 月

     制作:肖 蕾丨监制:刘 静

     部分图片来源网络,在此向原作者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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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主播

    

     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经济之声主播

     刘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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